儲獨眼啞然。心中不能完全接受万俟玉薤的解釋,嘴巴上卻不便再說什麼。万俟玉薤看了看他,又語重心長地補充:“當我跟咱家大將軍一樣年紀的時候,還拎著把破刀,滿天下找人比武過招呢。而他卻把繼承封帥遺志,重建安西軍,重建大唐的擔子都自己一個人扛在了肩膀上。雖然他在弟兄們面前,從來沒喊過一聲苦,一聲累。可任何人只要仔細想想,就知道他有多不容易。所以咱們這些做屬下的,能分擔,就盡力替他分擔些。即便不能分擔,也絕不能給他添亂。至於其他人的死活,老實說,我根本不想在乎,也跟咱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万俟兄說得是,儲某剛才太過於婦人之仁了!”儲獨眼抱了抱拳,凜然受教。万俟玉薤說得沒錯,他現在身為安西軍的一員,當然凡事要以安西軍的利益為先。至於其他人,叛軍也罷,朝廷也罷,都遠不及安西軍來得重要。畢竟如果王洵這面大旗倒了,安西軍也就徹底完了。大夥無論心中有多少豪情壯志,統統都將成為夢幻泡影。
可這種沒止境的殺戮……?趁著別人不注意,儲獨眼又偷偷向血與火的煉獄間瞄了瞄,輕輕搖頭。大將軍現在越來越有古代名將氣度了,舉手投足之間,都透出身為上位者的威儀。近千名受了傷的叛軍,在他眼裡,恐怕就是一堆棋子罷了。說從棋盤上掃落下去就掃落下去,絲毫都不會猶豫。
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最後能夠獲取勝利,恐怕該犧牲自己人的時候,他也不會做絲毫猶豫。這樣的王洵和以前那個略帶生澀,略帶柔弱的王洵,到底哪個更好一些?儲獨眼心裡很難得出結論。只覺得身邊的血與火的顏色越來越豔,越來越豔,像針一般,刺得自己眼睛發疼。
因為心緒過於沉悶,在找到朱五一與馬躍二人帶領的選鋒營之後,他便沒有重新走回戰場。万俟玉薤能理解儲獨眼的心情,也不強求,派了兩名弟兄跟著他,一起去找王洵報捷,順便請示下一步任務。三人順著主力進攻的方向找了片刻,很快就看到了帥旗所在。跳下坐騎,緩緩地走了過去。
第五章 雙城 (四 上)
“毀我家園者,死!”“毀我家園者,死!”“毀我家園者,死!”分散在戰場各處的將士們扯開嗓子,將一波波怒吼聲以帥旗為原點,波浪般傳遍整個戰場。
幾乎每個人都聲嘶力竭,幾乎每個人眼裡都湧動著幾點亮晶晶的東西,特別是那些曾經被高仙芝拋在怛羅斯河畔,數年後又被王洵竭盡全力救回的安西軍老兵,他們之所以遲遲不願在藥剎水畔開枝散葉,就是因為心中還牽掛著中原的家可現在,有誰能告訴他們,大夥的家在哪裡?大夥魂牽夢縈的父母兄弟和鄰家小妹,他們又在哪裡?
怒吼聲中,帶著一絲僥倖心理的俘虜們,個個面如土色,有人已經放棄掙扎,引頸就戮有人則扯開嗓子,破口大罵,期待臨死之前也能落個痛快。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正用馬鞭趕著一名將軍打扮的傢伙前來獻俘,聽到周圍山崩海嘯的怒吼聲,立刻放棄了在王洵面前邀功的打算從腰間抽出彎刀,奮力下砍。
“饒命啊”他馬前那名被俘的叛軍將領非常機靈,感覺到周圍的勢頭不對,立刻傾身前撲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來自背後的刀鋒,緊跟著,不顧賀魯索索威脅喝罵,低著頭,連滾帶爬地往中軍帥旗下逃,一邊逃,還一邊扯開嗓子大喊道:“饒命,饒命,我不是安祿山的人,我沒禍害過中原百姓,我真的沒禍害過任何百姓,別殺我別殺我,我不能死,我還有重要情報要當面彙報給王大將軍。”
最後一句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非但賀魯索索停止了對此人的追殺,其他安西軍將士也驚詫地轉過身體,遲疑著,讓開了一條通往帥旗的道路。
“如果你敢撒謊,老子就親手剮了你!”賀魯索索跳下坐騎,徒步攆上俘虜,用彎刀在對方的臉上抹了抹,惡狠狠地威脅。
“不敢,不敢,小人剛才如果說了半句謊話,就讓天打雷劈!”俘虜知道自己暫時從鬼門關旁逃了出來,顫抖著,連聲賭咒。
“去!”賀魯索索用力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將其推入人群,“稟大將軍,這廝自己說有重要情報要向您彙報他叫劉貴哲,末將是在……”
沒等把他情況介紹完,俘虜已經搶先跪了下去,衝著王洵等人重重叩首,“罪人劉貴哲,見過安西大都督,見過諸位將軍。”
“抬起頭來!”數日前在王思禮等靈武將士口中,王洵曾經聽說過這麼一號軟骨頭,皺了皺眉頭,沉聲喝令。
“遵命!”劉貴哲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被火光照亮的胖臉上堆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