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盤桓京都數日,曾來梅花棚觀賞演出兩次,琴音之妙,歌聲之美,舞姿之佳,令我傾倒。今日重來京都,特來再睹芳華,誰知已是人屋全無了……”
老者驟然變得親切起來:“我也是梅花棚的常客啊,說來也可憐,那幾個女孩子,有的年大嫁人,有的轉作他業,有的移地賣唱,四零八落了。”
蘇軾情急:“何以如此?何以如此啊!”
老者長長唉嘆一聲:“紅顏薄命,自古皆然。那幾個女孩子,又都攤上了一副硬性子、死心眼,能不倒運背時嗎?”
蘇軾急忙從廢墟中搬來一塊腳石,‘請老者落坐,自己蹲蹴於前:“請長者詳而言之。”
老者擺古似地講起:“那幾個女孩子,原是蘇大才子蘇子瞻家裡的歌伎,人皆聰穎,才貌俱佳,又極仗義,以唱正經詩詞聞名京都。從立梅花棚以來,先是唱唐人李白、杜甫的詩詞,本朝歐陽修、范仲淹的詩詞。柳大才子柳七的豔詞,也偶而唱之。但與酒樓、妓院的哼哼呀呀根本不同。後來蘇大才子蘇子瞻被朝廷貶出京都,她們就來了邪勁,專唱蘇子瞻的詩詞,還真的唱紅了。蘇大才子後來被皇上關進天牢,她們膽大包天,不光是專場演唱蘇子瞻的詩詞,還妝扮蘇子瞻上了舞臺,轟動了京都,連大內教坊使丁仙現也親自加份同臺演唱,一下子就大紅大紫。再後來,蘇子瞻被髮配黃州,朝廷下令不準再唱蘇子瞻的詩詞,她們又不肯像酒樓、妓院那些女子自我作賤,以色相淫聲賺錢,梅花棚也就日見冷落,唱不下去了。元豐五年,也是這個時候,這座梅花棚終於倒坍,琴瑟絕音。”
蘇軾心境悽然,悲怨堵胸,說不出話來。
老者也長長吁嘆一聲:“唉,春夏秋冬,花紅一時,世情在變,人心在變啊!李白、杜甫的詩詞已老掉了牙,無人記起了;歐陽修、范仲淹的詩詞成了乾魚,無人理睬了;蘇子瞻的詩詞,已無人敢唱,就是唱出來,也不一定有人願聽;連柳七的豔詞,人們也覺得不夠味了。現時,京都所需要的,似乎不再是鐵的脊樑、玉的人格、火的精神和浩然之氣,只需要吃喝嫖賭的伴奏曲了……”
老者越講越失去興味和勁頭,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索性閉上眼睛不講了。
這就是京都文壇的現狀嗎?蘇軾的心禁不住顫慄起來,聲音也隨之顫抖:“請問長者,你可知她們中間一個名叫琵琶的歌伎現在哪裡?”
老者似乎懶於睜眼回答,聲音悲切地喃喃自語著:“琵琶在哪裡?還有胡琴,還有倩楚,還有麗玉,她們現時在哪裡?也許在孤寂的城鎮,也許在僻遠的山村,也許在清澈的水鄉,也許在遙遠的邊陲。天下野臺子多著呢,哪個野臺子不唱戲啊!她們在哪裡?你問我,我問誰啊?”
蘇軾的心火辣辣地被烤炙著,胸中似憋著一種堵物。痛苦?悲哀?憤怒?怨恨?這不就是民心民願嗎?!“革故鼎新”,該是追回失落的錚錚靈魂的時候了!司馬君實知道這浩然之氣的失落嗎?他恭敬地向老者拱手:“請問長者姓名?”
老者默而不答,閉目搖頭,哂然一笑。
老者這一笑,驀地引起了蘇軾年久的記憶,他霍地站起,激動地呼喊:“長者乃京瓦‘講史大師’曾老前輩曾無黨啊!”
老者長眉一聳,神情木然,冷聲閉目回答:“曾無黨,孤身無黨啊,他已經死去了。‘講史’,‘史’難講啊,王安石的‘史’,講不得;蘇子瞻的‘史’,無法講;司馬光的‘史’,他自己正在講啊!西京洛陽來的‘梨園之友’,你認錯了人,忙你的正經事去吧!”說罷,箝口低頭,不再理會蘇軾。
蘇軾心神震悸,民間終有一筆是非帳,現時雖然不講,後日將會清清爽爽的托出。野史也許就是這樣形成的!他向老者深深一揖,轉身離去。他的腳步疾速,著地“噎噎”作響,蘇軾向董太師巷司馬光的府邸走去。
篇十七 汴京 司馬光府邸 政事堂
蘇軾與程頤的相識、罷廢“募役法”
“糊塗”的蘇軾語出驚人、新的紛爭爆發了
董太師巷司馬光故宅的租主是十月底租期滿約後搬出的,老僕呂直提出“修繕房舍、以去舊色”、被司馬光以“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為理由而制止,遂於十一月初從“春官居”搬進故宅。同時,司馬康帶著家人和書籍由洛陽獨樂園移居於此。屋內的佈置又恢復了十五年前的情狀,偏院後寢七間,原是書局,現時成了司馬光的書房和接待客人的客廳。
蘇軾急急走進董太師巷,遠遠望見一個老僕彎腰執帚在司馬府邸門前打掃階徑,他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