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王安石的病情。當時皇帝未置可否,一年之後,於元豐七年五月二十日,皇帝趙頊突下詔令,命蔡卞南下江寧,探視王安石的病情,贈給王安石的是一顆懷舊思友的心,是愴楚淒涼的四個字:“悽愴江潭”。
蔡卞的到來,立即拂去了半山園久積的沉寂鬱悶,王安石夫婦極是歡欣。他們有兩個女兒,現都在京都,長女嫁吳充之子吳安持為妻,次女嫁蔡卞為妻,兩個女兒都捎來了孝敬父母的問候和禮品,只此一點,就足以暫時消散王安石心頭的憂愁。“我營兮北渚,有懷兮歸汝”,王安石拄著竹杖,領著蔡卞觀賞半山園的清溪、石橋、蔬畦、魚塘、垂柳、亭臺,隨口吟出了半山園春天的清雅秀麗:“春風過柳綠如繰,晴日囗紅出小桃。池暖水香魚出處,一環清浪湧亭皋”。吳氏今日頓覺身輕神爽,催促葉濤趕快進城購買美味佳釀,自己親自執鏟割蔬,執網捕魚,操勞於廚房,親自烹製蔡卞喜食的清燉魚蝦。
幾支蠟燭,燃起洋洋喜氣,一桌酒餚,騰起親人團聚的天倫之樂。王安石居首位,臉上煥發著丈翁的歡愉;蔡卞居左位,葉濤居右位,臉上浮現婿子的恭謙;吳氏,臉上掛滿了丈母的慈愛,忙不迭地為蔡卞、葉濤斟酒夾菜,併為王安石斟酒半杯,以示可解臥病一年多來滴酒不沾之戒。
酒過三巡,歡情方濃,蔡卞舉杯站起,面北拱手,遙祝皇上“萬壽無疆”,繼而神情肅穆地轉述了皇上詔令南下探視的突然決定,然後鄭重地說出了皇上贈給王安石的四字口諭:“悽愴江潭。”
葉濤知道,“悽愴江潭”之語,是出於北周庾信的《枯樹賦》,“沉淪窮巷,蕪沒荊扉,既傷搖落,彌嗟變哀”,長年悲斯啊!他杯停唇邊,默而不語。
王安石神情一震,心裡驟然騰起一股苦澀的悲哀、哀痛交織的預感:皇上的病情轉危了,“變法”旗落號息的時候快要來臨了。“悽愴江潭”,他眼前似乎展現著熙寧三年深秋的一天,在瓊林苑為皇上講讀度信所作《枯樹賦》的情景,年輕皇上感情真摯地吟著《枯樹賦》中寒冰悽哀的辭句,晶瑩的淚珠在閃著清光。“悽愴江潭”,這悽絕情深的四字贈語,是哀嘆,是問候,是自訴,是君臣相知相思、難以忘卻、難以再見的告別,也是君臣際遇十多年來恩怨是非不須訴說、也訴說不清的心音啊!他不敢再往深處追思,也不敢向蔡卞詢問皇上的病情,淚水潸然而下,閉目銜悲。
昔日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吳氏望著丈夫的神態十分害怕,她怕今夜的歡宴不歡而終,更怕丈夫的病情出現反覆,為了驅散“悽愴江潭”四字帶來的陰影,急忙站起,為蔡卞、葉濤斟酒,並想勸慰丈夫幾句,但她一時心頭酸楚,竟說不出話來。在此之際,葉濤開口了:“元度,朝廷政局近來有何變化?……”
蔡卞唉嘆一聲,談了起來:“朝廷‘用兵西夏’的潰敗,已引起了朝政的急劇變化,百官怨憤騷起,聖上心亂無依,宰執大臣皆推卻責任,相互舉表彈劾,朝廷已無寧日。尚書左丞蒲宗孟已貶知汝州,知樞密院事孫固已調知鄭州,韓縝接任樞密院事。去年六月,原宰相、致仕老臣鄭國公富弼病故,臨終之際,手封‘疏奏’一份著兒子由洛陽來到京都,逞呈聖上。其‘疏奏’主要論點是:其一,天下現時之狀是:上自輔臣,下及庶士,畏禍圖利,習成弊風,忠詞讜論,無覆上達,致使皇上聰明蔽塞,天下禍患已成,但朝廷尚不知警懷改悔,創文補救。其二,現時宰執大臣之狀是:輔臣皆貪寵患失、柔從順媚之人,事一出於上,則下莫任其責,小人因得以為奸,事成則下得竊其利,事不成則皇上獨當其咎。其三,現時宮闈之臣的情況是:臨陣監軍,委以統制方面,皆非所宜,在外則挾權估寵,陵轢上下,入侍左右,寵祿既過,則驕怨易啟,勢位相友,猜奪隨主,立黨生禍。其四,論其治道之要:諛佞者進,則人主不聞其過,惟惡是為,所以致亂;讜直者進,則人主日有開益,惟善是從,所以致治。富弼的這份‘疏奏’來自洛陽,也許代表著洛陽一群致仕老臣的共識,已在聖上心中產生了影響……”
王安石閉目默然,聚精會神地聽著。富弼畢竟還是那個富弼!富弼死了,但靈魂還活著,皇上健在,但勵精圖治的靈魂失落了。在一場新的風暴面前,這副失落靈魂的軀體,還能維持多久呢?“悽愴江潭”正是一顆無可奈何的心靈在悲嘆啊。世間的事物原本也許就是這樣的:日出日落,潮起潮退,花開花謝,月圓月虧。現時是日落潮退的時日,日出東山,潮起灘頭的年月又在何時呢?他想到身居洛陽的司馬光,低聲插話詢問:“司馬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