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定輸贏,經常是介甫輸了不認帳,君實輸了挨譏消……
歲月催人,現時兩人都成了朝廷重臣,都是五十多歲的老頭了,可仍然在為朝政爭吵著。惜乎,國家大事,“變法”大業,再不能以棄棋、投壺定輸贏了……
此時,呂惠卿已把他的看法引向深入:“……我以為我們現時的對策,不應是防守,而應當是進攻。你真心誠意地‘匡正缺失’,他們會抓住你的‘缺失’興師問罪,結果可能是越‘匡正’,‘缺失’越大,最終斷送‘變法’,丟掉性命。因為歷朝歷代的法令都是有缺失的,在反對者面前,是防不勝防的。所以,我們的出路在於進攻,全面地進攻!首先抓他們對待‘變法’的態度,抓他們策論、綱領上的‘缺失’。他們都是龐然大物,幾十年來有著成千上萬的文章、奏摺,決不會每個字都是無懈可擊的。而且,這個進攻的時機,必須是突然的。選擇的戰場,必須是皇上能親眼觀戰的……”
曾布睜大了驚恐的眼睛。章惇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們第一次看到呂惠卿如此斷然決絕。
王安石痛苦的也是認真地思索著呂惠卿這時的每一句話。“變法”的理想漸漸使他在“匡正缺失”和“全面進攻”之間抉擇了後者。用“進攻”推進“變法”,用“進攻”實現理想。“政爭”壓倒了友誼,司馬光的娓娓規勸聲消失了。他的魂靈開始冰結成一件只知戰鬥的冷硬兵器,義無反顧地越過文人道德,登上了呂惠卿“一切為我所用”的戰車。
旌旗獵獵,戰馬蕭蕭,殺心已萌,何處血刃?
邇英殿的影子突然浮現在王安石的心頭……
篇十四 邇英殿
皇帝趙頊誘發的一場學術爭鳴,突變為一場可怕的朝廷追殺 司馬光的另一種聲音還不及喊出,就跌入了泥潭
邇英殿,乃年輕皇帝趙頊聽講、讀書之所。今天和往日一樣,群臣畢至,莊穆而肅靜。
丹墀上,幾個禁軍武士,悠然地執前走動,輕鬆而散懶。
皇帝的御案、御椅,仍然置在高臺上。御案上整齊地擺放著筆墨紙硯和需要的書籍。侍讀學士司馬光講書前後向皇帝跪拜用的黃色暗緞團墊,距高臺五步之遠。高臺下左右兩側,除了往日的侍講學士吳申、孫固,崇政殿說書呂惠卿、翰林學士曾布外,又增加了新任參知政事(副宰相)王珪、新任領“制置三司條例司”韓絳。他們躬身而立,等待著侍讀學士司馬光和皇帝趙頊的來臨。
王珪、吳申、孫固等因年事已高,躬立時間一久,身子便有些打晃。呂惠卿暗暗地瞥了一眼,臉上浮起一層鄙夷之色。
大宋朝制,皇帝筵席聽講時,均是皇帝坐,老師站,侍講者恭身作陪。去年,王安石任翰林學士時,認為這個制度不符合古人尊師之道,斗膽提出老師應坐著講,侍講者應坐著聽。對這個“為爭得一把坐椅”的提案,皇帝趙頊還沒有說話,王珪、吳申、孫固這些老臣卻群起而攻之。他們引經據典,紛紛上表參奏,彈劾王安石的這個提案是“反上”、“不符君臣之禮”,並把“侍讀請坐,要君取名”的罪名安在王安石的頭上。結果是不了了之,維持原狀。皇上繼續坐著聽,老師繼續站著講,王珪他們繼續身子打晃地立著作陪。倒是王安石因“變法”重任在肩,皇上擺升他當參知政事,逃了站立說書之苦。
辰時的鐘聲剛剛敲響,侍讀學士司馬光身著朝服,掖著藍布書包,急匆匆地低頭走進邇英殿。他乍一抬頭,闖入眼簾的竟是新任宰執王珪、韓絳,心頭不禁一怔,腳步也隨之停住了。噢,這麼多的人,他們怎麼也來了?在互相拱手禮見問好之後,他突然醒悟了:是啊,現時是十一月底,今天是最後的一堂課,朝廷重臣們是該來為皇帝祝賀了。
宋代以如此方法培養年輕的皇帝,是從神宗趙頊開始的。因為趙頊即位時只有二十歲,學習歷代治國經驗乃當務之急。太皇太后曹氏決定,皇上聽講、讀書的時間和方法,仍然沿用趙頊在穎王府做太子時的規定:每年八個月學習;分兩期;上學期為二月至五月,下學期為七月至十一月;每日半天;由老師宣讀、講解。這個規定,除重要禮典活動和極特殊的情況外,年輕皇帝趙頊確實是雷打不動地堅持著。由此側面,也反映了神宗勵精圖強的決心。
辰時的鐘聲剛停,宦值一句“聖上駕到”的吆喝聲傳來,朝臣們“譁”的一齊跪伏迎駕。皇帝趙頊在宦值的引導下,精神抖擻,步履生風地跨進邇英殿,登上高臺,落坐在御椅上,在一片“皇上萬歲”的歡呼聲中,開始了這一天司馬光的“侍讀”。
年輕皇上目光炯炯地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