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部分(2 / 4)

小說:汴京風騷 作者:莫再講

歲月,卿卿我我,我我卿卿。談詩論文,琵瑟相偕。無人相擾,無事相煩,歲月悠悠,其樂無窮。據位七年,不再有昔日之寬餘,也不再有昔日之情懷了。皇后請看,剛到的緊急奏狀又堆在几案上,等待著朕去批覽……

皇后以為趙頊是說要理朝政勸其離開。她又在丈夫懷裡偎了一會兒,脫身站起,卻被皇帝趙頊一把抱住:“朕不讓卿離去,願卿如昔日在穎王府,為朕誦讀文書,朕將閉目養神,聽卿琅琅如玉之音。”

皇后心裡如蜜,甜甜笑道:“官家不忘昔日穎王府,臣妾知足、知恩了。請官家閉目養神吧。”說著,順手移來被衾作枕。

皇帝趙頊舒適地仰臥在被衾上,嬉戲地閉上眼睛,享受著當皇上以來少有的樂趣。

皇后從几案上取來密封的奏表,坐在丈夫身邊,開啟之後,朗聲讀起:……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麥苗焦枯,五種不入,群情懼死。方春斬伐,竭澤而漁,草木魚鱉,亦莫生送。災患之來,莫知或御。願陛下開倉凜、賑貧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冀下召和氣,上應天心,延萬姓垂死之命。今臺諫充位,左右輔弼,又皆貪狠近利,使夫抱道懷識之士,皆不欲與之言。陛下以爵祿名器駕馭天下忠賢,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廟社稷之福也。竊聞南征北伐者,皆以其勝捷之勢、山川之形,為圖來獻,料無一人以天下之民質妻鬻子、斬桑壞舍、流離逃散,皇皇不給之狀,圖以上聞者。臣謹按安上門逐日所見,繪成一圖,百不及一,但經聖覽,亦可流涕,況於千萬裡之外,有甚於此哉!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斬臣宣德門外,以正欺君之罪……

這真是一份奇特的奏表,一下子拂去了皇帝、皇后剛剛漾起的纏綿情懷,把一層嚴霜寒冰撒在他倆心頭。讀者刺目驚心,聲澀音滯;聽者震耳失魂,心寒目瞠。及止讀完,良久,趙頊惶然詢問:“呈此表者是誰?”

“表上署名:監安上門鄭俠。”

皇帝趙頊接過奏表,悽然道:“監安上門鄭俠,何許人耶。”

趙頊突然想起什麼,舉目望著几案:“圖,他繪的圖在那兒,皇后,快取圖來。”

皇后急忙走近几案,開啟密封的畫卷,懸於床榻對面的牆壁。一群掙扎在死亡線上的流民驟然“闖進”了皇帝趙頊的寢室。悲悽的慘叫聲似乎躍出畫卷,直撲皇帝、皇后而來。血淚汪汪的一幅《流民圖》啊!

皇帝、皇后俱驚呆了。

這卷畫圖,長約八尺,寬約三尺,濃縮了北方廣大地區哀鴻遍野的慘情。乾裂的田野、焦枯的禾苗,噴火的日頭炙烤著冒煙的村落街巷和嗷嗷待哺的黎庶。身披鎖械者,步履踉蹌;負瓦揭木者,面色如草;扶攜塞道者,羸弱愁苦;身無完衣者,樹葉蔽身;茹草食根者,噎喉難嚥;插標賣身者,聲咽淚流;僕臥道旁者,殘喘待斃;陳屍溝壑者,青蠅聚逐;賣兒賣女者,相抱痛哭;嗷嗷待哺者,呼天號地;禁軍鞭笞者,肉綻血飛;道旁圍觀者,目不忍睹;同病相憐者,咬牙眥目;路見不平者,擦掌磨拳……

生長在官邸、王宮裡的大宋王朝第六代皇帝和皇后,哪裡見過這樣的情景!他們頭腦中天下黎庶的形象,不過是皇家園林中那些布衣整潔的雜役、官府庭院裡那些舉止有禮的老僕、御街酒樓上那些皂服白帽的“茶飯量酒博士”、茶館腳店裡那些巧於應酬的老闆、爐娘和京都市面上那些到處竄遊的“閒漢”、“焌糟”、“廝波”和“撒暫”。他們雖然在古詩中讀過“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囗,不能藝稷黍!父母何估?悠悠蒼天,曷其有所?”但根本想象不出天下黎庶家破人亡的悲哀形象,僅是欣賞詩人迴盪九腸的情思和技法。現時,鄭俠的濃墨重筆,勝過詩人的音律神韻,沖決了禁池紅牆,把一群血淚交加的流民送進了這華麗房間,那一張張飢餓變形的面孔,使主人驚駭萬分。

從未見過的人間慘情,震懵了趙頊的神志,他失魂落魄,跪倒在地,仰望著《流民圖》,無淚有聲地泣訴:“這就是朕治理的天下嗎?這就是朕治理下的黎民百姓嗎?朕終於明白了‘王事靡囗,不能藝稷黍!父母何估?悠悠蒼天!易其有所?’的含意,朕終於明白了‘白骨露於野’的悲哀。朕愧對天下的百姓啊!

“這就是朕日夜操勞所希求的中興景象嗎?欺人乎?欺天乎?朕愚蠢,朕昏庸,朕自樂於夢中!朕誤了天下……

“《流民圖》,好一幅血淚汪汪的《流民圖》啊!你粉碎了朕高牆華屋中的夢幻,你驅走了朕殿堂御椅上的糊塗,你消除了朕心底深處的遲疑和猶豫,你真是一聲振聾發聵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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