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批人將被貶逐,又一批人將被晉升。如此“趨時應變”,朝廷不就成了王安石的書房、客廳嗎?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皇帝趙頊。
皇帝趙頊已經是怒豎雙眉:王安石的“修善人事”,原是要取代朕的“修善人事”,膽大妄為,竟至如此!
王安石不理不睬皇帝神色的變化,從抽中取出一份奏表,接著自說自的:“二,全力救災。‘敬佛祈雨’之舉,勞民傷財,斷不可行!朝廷可向十大禪寺和京都殷富之戶暫借銀兩,各州各府亦可援例而行,以便籌款資助乾旱地區打井取水,廣種蔬菜諸薯,以度荒年。市易司已從江南、四川諸路購得糧米二百多萬斛,十天之後,將陸續運至京都,可保京都形勢之穩定。此乃市易司提舉呂嘉問所奏南糧川米分批漕運至京的日期和糧數,僅呈陛下閱覽。”
皇帝趙頊勉強接過奏表,草草看了兩眼,突然發出一陣疹人的苦笑:“真是美妙的前景啊!全是一派鬼話!朕耳塞目蔽,對荊湖南路和夔州路購糧情況渾然不知,但江南東路和荊湖北路的糧米,只怕在一個月內也是看不到蹤影的。據朕所知,市易司派往江南東路和荊湖北路的購糧官離開京都還不到五天!”
王安石聞此言大駭,冷汗“唰”地湧出:難道呂嘉問在弄虛作假?!
皇帝趙頊抬手把呂嘉問的奏表扔下御案,忿然而語:“臣下如此欺朕,上天能不示警嗎?!朕若依此欺朕誤國之言救災,京都待哺流民必將陳屍街頭。朕連日來廢寢忘食,所恐懼者,正為人事如此之不修,依新法而論,今取免行錢太重,人情諮怨,無不言其害者。若再不及早匡正缺失,朕將失盡天下民心!”
陳昇之、吳充、馮京的面孔恢復了常態,他們徐徐地舒了一口氣。
皇上一言九鼎,清除了可能出現的又一場朝臣被貶的災難。
他們開始用幸災樂禍的目光望著王安石,關注著王安石的反應。
王安石此時在想,皇上不唯沒有領會自己“天道尚變”、“人道尚佔”的開導,反而要“匡正缺失”,要拿變法者開刀了。呼呼氣喘,氣得說不出話來。
在君臣鬥雞似地對峙中,馮京畢竟是副宰相,且生性耿直,為緩解這緊張欲炸的氣氛,促使王安石做必要的讓步,寬慰正在發怒的皇上,急忙叩頭稟奏:“陛下所言極是,群臣怨於新法缺失,臣亦有所聽聞……”
王安石正在昏熱之中,見馮京說話,沒等人說完便抓住馮京向皇帝趙頊“扔”去:“稟奏陛下,馮京乃反對‘變法’老手富弼之乘龍快婿,故不滿‘變法’者紛紛依歸於馮京。陛下需‘修善人事’,不應罷貶支援‘變法’的官員,而應罷貶反對‘變法’的‘流俗’餘孽。”
馮京被王安石蠻橫的、株連式的攻擊堵住了嘴,哀嘆一聲“執拗之人,不可理喻”,便不再說話了。
吳充覺得王安石做得太過分了,為了阻止姻親王安石的胡批亂鬥,亦叩頭稟奏:“陛下,群臣不滿新法缺失的言論,臣亦有所聞……”
王安石誤解了吳充的用心,氣急敗壞,立即把攻擊的矛頭又指向吳充:“稟奏陛下,吳充不滿新法,若新法果有缺失,乃這些中樞重臣屢屢掣肘使然……”
皇帝趙頊憤怒難按:“介甫先生,你總不能一味地拒聽人言!皇室和後宮亦有言其新法缺失者,難道也與富弼有關嗎?”
本來,皇帝趙頊已抬出皇室和後宮表明了他的態度,王安石就該收場了,誰知這位“拗相公”根本不吃這一套,揮臂作吼:“臣不知陛下所指皇室何人,如果後宮也有反對新法的言論,那就是向經、曹佾搗得鬼……”
皇帝趙頊勃然大怒:“住口!執拗放肆,竟敢如此!”
王安石猛地察覺到自己嚴重地失言闖禍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經是皇后向氏的父親,曹佾是太皇太后曹氏的弟弟,自己直呼其名而責之,有違朝綱!
陳昇之、吳充、馮京在一旁都簌簌發抖了。
可是王安石飛速地想到,說也說了,該罰該殺也由它去了,新法若去,留王某何用!索性心頭一橫,再次呼號:“陛下,‘變法’如同煮羹,若隨心所欲或加一把火,或下一勺水地亂折騰,這‘羹’什麼時候才能煮熟啊!”
皇帝趙頊拍案而起,想怒喊一聲“可殺!”但話出了口,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另外兩個字:“退朝!”
恰在此時,宦值走進御堂,把鄭俠透過通進銀臺司轉呈的一卷《流民圖》和一份彈劾奏表送到了趙頊的面前。
趙頊拂袖而去。
王安石梗著脖子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