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衰敗如此,誰之過啊?王安石在騙朕,呂惠卿在騙朕,王雱在騙朕,御史中丞鄧綰在騙朕,連一個小小的中書戶房習學公事練亨甫也在騙朕!滿朝大小臣子都在串通一氣地矇蔽朕啊!‘昏昏’之主,能有‘昭昭’之政嗎?
“做一個‘昭昭’的帝王難啊!時時、天天、月月、年年,都需要在辨別‘謊言’與‘真話’中生活!一時不慎,就會跌入群臣編造的‘謊言’中,成了臣子們謊言操縱的玩偶。這些‘謊言’,有時是忠順悅耳;有時是信誓旦旦,有時是投其所好,有時撲朔迷離,有時是色彩斑斕,有時是無形無色!朕落於王安石與呂惠卿共設的鼓中多年,不是今日才知曉了嗎?
“此風不滅,何以興邦!此患不除,終有一天要亡國!王安石啊,前日你‘弄權蔽上、方命矯令’之案未了,今日又譖愬脅持,巧使黨羽,與朕鬥起法來!你以為朕奈何不得你嗎?”
一個發洩憤怒的念頭在皇帝趙頊的心中產生了:“借今日午朝之機,該清算王安石一貫‘罔上欺君’的罪愆了,為奸佞弄權者戒!為不忠不順者戒!為狂犯不羈者戒!”
午朝在等待著王安石……
王雱的如實招供、沉痛懺悔和吐血昏厥,轟毀了手安石的疑惑、委屈,以及追求、理想,一夜的痛苦煎熬,他心胸中衝撞折騰的,只有一個官場上虞詐奸狡所結就的現實。這現實的虞詐奸狡甚至塑造了自己的兒子,兒子亦用虞詐奸狡坑害別人,最後則被別人更為陰毒的虞詐奸狡擊倒了。聖明的皇上呢?不也在用高明的虞詐奸狡行事嗎?前日深夜福寧殿御堂召見中的一言一行,顯然是有著周密的準備。那熱情親切地捧茶設座,那不露聲色地托出《訟奏》,那虛與委蛇的言談話語,全是御臣術的運用。道德沉淪了,友誼沉淪了,坦誠沉淪了,相知沉淪了。自己心中的熱情、嚮往、追求也在沉淪著啊!他望著病榻上昏厥不醒的兒子王雱,淚流不止。
王雱在廂房裡的病榻上昏厥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已時時分,才從昏厥中甦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年老的父母陪著一位御藥房醫官坐在榻前流淚,錐心的愧疚和悔恨又刺痛了他,不待父母臉上的微笑浮出,他突然掙扎著掀被推枕而起,狂呼一聲“我罪不容誅啊!”隨著這聲摧肝裂膽的嚎吼,他背上一年前生長的一塊蜂窠狀的癰疽破裂,膿血湧出,汙染衣被,疼痛徹骨。他又昏厥摔倒在床榻上。
醫官急忙翻過王雱的身子一看,臉色慘白:這是屬於危象的“疽”,膿毒敗血,發於骨胳肌肉深處;疽毒內陷,損傷筋骨,無藥可醫!秦末楚漢相爭,項羽的軍師範曾,就是因為“疽發於背”而死。但做為一個醫官和王安石的朋友,他不願以實情告知王安石夫婦,怕這對年老的夫妻經受不起“老來喪子”的打擊,便故作輕鬆地說:“急火攻心,不礙事的。公子會很快甦醒過來,我當盡力療治。介甫公,該是午朝的時候了……”
王安石何嘗不知兒子的病症是可怕的“疽”,何嘗不知範曾的“疽發背死”?只是怕妻子驚駭心碎,才佯裝不知罷了。醫官的一句“該是午朝的時候了”的善意提示,分明是要自己和妻子離開這裡,以便醫官對兒子背上破裂的“癰疽”做去肉刮骨的治療。是啊,該去參加午朝了,該向皇上稟奏“弄權矇混”事件的原委了,該是父親替兒子償還這筆債務的時候了。他向老醫官表示感謝,挽起妻子吳氏,相沫以慰:“醫官已明病情,且謂不礙事的,你也該放心地歇息一會兒了。該是午朝的時候,我也該去叩見聖上了……”
妻子吳氏自然明白“叩見聖上”的含意,她驚乍而起,緊緊抓住丈夫的雙手不放,淚眼相對,突然撲在王安石的懷裡泣咽不止。
王安石撫擁著妻子,聲音哽咽:“夫人放心,我會很快回來,我會回來看望我們的兒子的吳氏泣嚥著,用淚洗的面頰緊貼著王安石的胸膛和胸膛裡那顆滴血滴淚的心……
今日的午朝,群臣幾乎都是提前半個時辰畢集於延和殿的。而且異常肅穆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再有人相互寒暄,不再有人恃才鬥趣,連一向懶氣秧秧、大大咧咧的王珪,也顯得神情莊重。“王安石自請離京”的傳聞已鬨動二府、三司、諫院。御史臺,而王雱“吐血病危”的訊息似乎增強了“王安石自請離京”傳聞的準確性。朝臣們都想從今天的午朝中看出個究竟來。暗中探知呂惠卿上呈《訟奏》的官員,更是存心要看王安石的“熱鬧”。
王安石匆匆趕來。連日的疲勞加習以為常的衣冠不整,顯得他頗為潦倒,兒子“弄權矇混”罪行的折磨和對兒子病情的牽掛,使得他神情頹廢,衰老無力。他渾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