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案引起的對立紛爭中,皇室後宮的捲入,將會帶來不可收拾的惡果,不僅會使心存猜疑的孫子依從於御史臺李定等人的擺佈,而且會使皇室遭受猜疑的王公近臣陷於蘇軾一案的株連追究之中。自己一旦撒手離去,鮮血就會飛濺在皇室。歷朝歷代帝王之家的骨肉相殘、箕豆相煎,不都是由猜疑而引發的嗎?
其實,太皇太后處事應變的方略是深謀遠慮的。皇太后向她談論皇上的“不聰不明”,她沉默搖頭,並勸慰皇太后“莫預朝政”;岐王顥、嘉王君頁向她稟奏皇上的“文字成獄”,她厲聲制止,並叱令皇室王公“勿躁勿言”;賢惠公主向她哭訴皇上的“不友不思”,她只是與孫女相抱而泣,殷殷叮嚀孫女“內外有別,上下有別”。她用皇室後宮的“沉默”,避免了事態的擴大,並用這種“沉默”向當皇上的孫子施加壓力,等待著趙頊自己的覺醒。
兩個月來,她寢食不安,在病情日益加重中苦苦地等待著。
十月二十四日入夜,太皇太后,終於等來了福寧殿送至的蘇軾《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首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的詩作。她秉燭倚枕,讀著、想著、謀劃著:“這是蘇軾的‘絕筆詩’啊,發自肺腑,毫無雕琢,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不論蘇軾的政見是否正確,這真摯的君臣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對待黎民百姓之情,感人淚下啊!
“想來,那個侮辱斯文的‘自注’已經完成,案情已到判決蘇軾生死的時候了。可憐的蘇子瞻已經泯滅了生的希望,在絕望中吟出了告別人世、告別親人、選定墓地的遺囑。才士失命,詩人斷頭,大宋開國一百多年來第一次用刑律之劍殺害一個因詩賦文字獲罪的臣子,奇恥大辱啊!歷史悠悠,如何向後人解說這一荒唐事件呢?
“這兩首詩由福寧殿密封轉送而來,也許是表達一種隱晦的訊息?是官家借蘇軾的詩作暗示蘇軾即將斷頭的喪音呢?還是暗示官家對蘇軾一案的收帆轉舵呢?官家當了幾年皇帝,竟然向自己的老祖母耍起‘藏而不露’的把戲來了。全城黎庶唱蘇軾,民心難違!朝廷百官談蘇軾,皇帝不好當!蒼天有眼,輪到一個形將入土的老婆子為大宋朝廷做最後一件功德事了。”太皇太后推枕掙扎,意欲坐起,力衰而未果,長吁一聲,吩咐床榻前的宮女:“傳告崇慶宮、福寧殿、駱馬府、岐王府、嘉王府,就說我病情轉危了!”
宮女惶恐地愣住了。
太皇太后慘然一笑,有氣無力地說:“傻丫頭,你怕什麼,我一天半會兒還嚥不了這口氣……”
午後末時,皇太后、皇帝趙頊、皇后、賢惠公主、岐王顥、嘉王君頁都驚慌地來到慶壽宮。
皇太后和岐王顥、嘉王君頁是每天晨昏都來看望的,他們對太皇太后病情發展的一波一浪都刻在心裡,早就擔心這麼一天的到來,現時望著病人並非危急,以為是迴光返照的一種病象。
皇帝趙頊和皇后已有三天沒有親自進入慶壽宮請安,乍一見面,則是心神顫慄,跪倒在病榻前懷疚請罪。皇帝趙頊的心緒一下子亂了:是自己密封送來的蘇軾詩作引起“病危”的出現?還是老祖母病危已無力再看蘇軾的詩作?他僕伏在病榻前輕聲呼喚著老祖母。
賢惠公主已有五天沒來請安,蘇軾一案的牽扯,使她不敢貿然進宮,怕再引起皇上的猜疑。此刻看到老祖母病危脫相,心兒碎了,撲在老祖母的懷裡,忍痛泣咽,但不敢放出聲來。
太皇太后見人已到齊,用手撫摸著賢惠公主的烏髮,苦苦一笑,轉眸打量著榻前的親人,最後把目光停落在皇帝趙頊的臉上,聲音無力而緩慢:“官家的神色也有些憔悴,這幾天忙乎著什麼大事啊……”
趙頊本想以蘇軾之事回答,但慮及蘇軾遺子由的詩作老祖母恐已無力閱覽,談之則更受刺激,便以近來縈繞夢魂的另一件大事作答:“老祖宗,燕雲諸州未復,孫兒愧對祖先,愧對老祖宗的慈愛,孫兒日夜籌謀者,意在燕雲諸州。”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要打仗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儲蓄賜予完備了嗎?”
“孫兒正在籌劃。”
“戰場廝殺,強者為勝。馬匹甲仗齊備了嗎?”
“孫兒正在調集。”
“制勝之道,精兵為要。士卒精銳嗎?”
“孫兒正在精選習練。”
太皇太后微微搖頭,聲音變得苦澀了:“事體重大,於系社稷安危,官家當善思而為之。唉,戰端一開,萬民塗炭,勝則南面而受賀,萬一不諧,說不得了。我已不久於人世,大宋江山、趙氏社稷,全託負在官家一人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