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皇上趙頊親自派來暗中查訪的小黃門。
篇二十 汴京 延和殿
“烏臺詩案”在皇帝趙頊新的需要中了結了 蘇軾走出監獄,在歌伎的梅花棚裡,“無可救藥”地依然唱著他心中的歌
黎明時分落下了一場寒霜,大地一層霜白。冬天的寒意,籠罩著大宋京都的清晨。
皇帝趙頊因蘇軾一案的困擾,夜不能寐,今日起床,已是辰時。早餐之後,他坐在福寧殿御堂裡的一盆炭火旁,擁著裘袍,品著熱茶,閱覽著御史臺監獄獄吏連夜上呈的蘇軾遺給弟弟蘇轍的兩首詩作,聽了小黃門關於蘇軾在獄中一夜舉止的稟報,心底一鬆,口中吐出一聲喟嘆:“蘇軾終不欺朕,看來還是有忠耿之心的……”
他欣賞蘇軾這兩首詩中的開頭兩句:“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闇自亡身。”這不是在乞求朕的恩赦嗎?這不是在懺悔自己的罪過嗎?
他歎服小黃門稟報中所說的“蘇軾鼾聲如雷”。在身陷監牢、負咎頂罪、剖心露膽,連續兩個月“自注《錢塘集》罪思”剛剛擱筆之後,在自度必死的悲哀中,竟能酣然入睡,而且鼾聲如雷,真是不可思議!蘇軾如此,可見其心底純淨、胸懷坦蕩、靈魂高潔,足以消除朕心中的疑慮。蘇軾詩賦文字謗世有罪,但心中無鬼,朕終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以律行刑。
蘇軾一案的成立,是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忠君之心的表現,是朕同意的,只是舉事焦躁,牽扯過多,而且觸及皇室後宮,引起了朝野的惶恐和不滿,導致了今日紛亂的局面,反而提高了蘇囗的身價,揚張了蘇軾的聲名,使蘇軾成了體現朝野人心的人物。蘇軾的才華橫溢、詩文影響、領袖文壇也確實具有質孚眾望的資格。朕既不能背離民心以誅罰之,則當順應民心以利用之,朝政上的事情原本需要“縱橫捭闔”。“縱橫”乃剛柔之術,“捭闔”乃陰陽之道。該是運用蘇軾的這兩首詩文平息京都人心的浮動、朝廷重臣的對立、兩宮皇太后的不滿和天下文人人人自危的時候了。
“縱橫捭闔”,皇帝趙頊立即密封了蘇軾《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首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的詩作,並派親信宦侍梁惟簡呈送慶壽宮裡重病臥床的太皇太后。
年已六十四歲的太皇太后,自從五年前皇室那場紛爭爆發之後,便很少對朝政發表議論,即使在嘻嘻哈哈的談笑中,也不再寓政於樂了。老而討嫌,似乎是人間鐵定習俗,再孝順的兒女,也討厭老人絮絮叨叨的囉嗦,儘管這個“囉嗦”全是處世做人的真理。在這五年來自制自忍的寂寞中,她的身體急劇地衰弱了,隔三差五的小病小災,也在浸蝕著那顆慧敏機智的老辣之心,凡事也就睜著一隻眼睛、閉著一隻眼睛地放過了。蘇軾一案的出現,卻使她不安。瘋狂株連,使她震驚。對駙馬府的抄查,使她憤怒。文字成獄,與秦之“焚書坑儒”何異?一個帝王若懼怕詩賦文字的譏諷,這個朝代也就開始衰微了。特別是滿城藝伎、黎庶歌唱蘇軾詩詞的聲浪澎湃,逾月不停,日趨高漲,使她內心驚悸;朝廷百官的分派對立,宰執重臣的形成水火,使她寢食不安。
她聯想這五年多來朝廷接連出現的“呂嘉問市易違法案”、“曾布沮害市易案”、“李逢、劉育謀反案”、“呂惠卿華亭弄權奸利案”、“王雱弄權矇混案”、“王安石蔽上欺君案”……隱隱約約地感到,“變法”十二年來,從司馬光、蘇軾離開朝廷之後,這些層出不窮的案件和紛爭,似乎早已離開了“變法”的正道,蛻變為權力的爭奪了。現時,宰執重臣們雖然都在高喊“變法”,但實際上卻是借“變法”之名而陰行其私,還有誰能像王安石、司馬光、蘇軾那樣認真地為“變法”的成敗而嚴肅地進行爭論呢?然孫子趙頊現已三十二歲,當皇帝已經十二年,早已過了“耳提面命”的歲月,提醒不得,指點不得。憂鬱使病情惡化,她終於病倒在床榻,再也掙扎不起來了。
但她尚清醒。王安石貶居江寧之後,大宋江山的安危,趙氏社稷的命運,都操在皇帝一人之手。她贊同御史臺官員們“強化皇權”的努力,權力的集中是醫治紛亂和分裂的有效藥方。但權力的集中也會造成萬馬沉暗的死寂,也會導致奸人讒人的誕生。這個局面終於悲哀地出現了。她瞭解自己這個孫子,有中興大宋之志,無中興大宋之智;有開拓創新之心,無駕馭風雲之膽;有容人納諫之量,無識能任賢之明;有負重耐勞之魄,無高瞻遠矚之魂。守成尚可,創業難啊!園圃裡養大的花木,畢竟不是凌雲鬥風的松柏。岐王顥呢?嘉王君頁呢?同樣的柔草,只怕連“守成”二字也做不到啊!
在這場因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