膀子斜著眼瞪著院子裡的幾個人,為首的是個胖子,一臉橫肉,袒胸露懷,大辮子纏在脖子上,一雙小眼睛很有氣勢的看看服裝華貴的溜子光,又看看猥瑣矮小的達文喜,似乎簡單的腦仁不足以理解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索性乾脆不去管,徑直走到院子裡的石頭凳子上盤腿坐下,掏出一盒南洋兄弟菸草商號出品的紅雙喜紙菸,甩了一支到嘴裡,旁邊立刻有人擦著火柴幫老大點上,老大有滋有味的抽了一口,火星亂冒的劣質紙菸一看就是冒牌的假貨,不過人家煞有介事的抽得很像那麼回事。
“姓達的,你欠老子的銀子有日子沒還了吧。”老大吐出一股煙霧說道,手中的菸捲沒抽兩口就燃盡了,一寸多長的黑色菸葉梗子就那樣支稜著,彈都彈不下去,再加上嗆人的味道,不用猜都知道菸捲裡的內容肯定是曬乾的野草。
“朔爺您再寬限兩天吧,您看我這老家來了親戚,怪忙的,錢也緊…”達文喜雙手尷尬的在身上摸著,看他殘破的對襟小褂子和裡面 精瘦的肋排,似乎生活確實很窘迫。
“操你媽的,菜市口朔爺放的債,你說寬限就寬限啊,你還想不想在菜市口街面上混了。”被稱作朔爺身後站著的小夥子神氣活現的指著達文喜罵道。其他混混也跟著吆五喝六的瞎咋唿,看起來氣勢很足。
“朔爺是吧,我家老表欠你多少銀子,我給了。”劉子光豪爽的說道,地痞流氓放高利貸的到處都是,人家就指望這個吃飯,也不能一概而論都是傷天害理的壞人,初來乍到北京城,能少惹出一點亂子最好,畢竟現在是深入敵後嘛。
“這位爺面生得很,不知道是混哪個碼頭的?”朔爺乾脆將假煙在鞋底上掐滅了,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說話的劉子光。劉子光一身綾羅綢緞,瓜皮帽上鑲著水頭很足的美玉,腰間懸著的玉佩和絲絛也是上等的貨色,打扮得如同達官貴人一般,再加上旁邊抱著膀子冷眼相看的扎木合和鍾壽勇,這倆可都是身經百戰,渾身殺氣的主,腰間懸掛的長刀更是尋常武人買不起的高階貨色,扎木合一副標準蒙古武士打扮,鍾壽勇身高體壯,鐵塔一般,手底下能有這樣兩位隨從的一定不是等閒之輩,朔爺身為北京城玩得轉的頑主,這點眼力架還是有的,眼前這位自稱達文喜老表的貴人很可能是京城某位高官家的少爺,或者乾脆就是高貴的旗人老爺,最近朝廷裡掌權的可都是這般年紀的青年才俊,聽說他們求賢若渴,到處拜訪隱士高人呢,難不成自己這回碰到的就是?
朔爺以前吃過旗人的虧,眼下不得不小心從事,先問清楚來路再做定奪,旗人老爺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麼,旗人老爺可比高利貸還狠,拿了他們的銀子不但連本帶利的要吐回去,說不定還得挨頓胖揍呢,所以朔爺才會小心翼翼的問上這麼一句。
“我姓許,是外地做買賣的,初到北京城,不知道規矩,還請朔爺多多指教。”劉子光客氣的說道,朔爺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原來不是旗人老爺啊,他頓時恢復了氣焰,伸出三隻手指道:“你家老表欠我三百兩銀子,你要是現在能拿出來,咱們一筆勾銷。要是拿不出來,這三進的四合院子朔爺我可就笑納了。”
劉子光點點頭,示意鍾壽勇掏銀子付錢,預備著大打出手的鐘參將見自家大帥都被髮飈,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從褡褳袋裡摸出一疊山西大德興票號的銀票來,從中數出六張五十兩面值的,這就要拱手送給朔爺。
滿清統治者和晉商的關係良好,晉商開設的大德興票號在北方以及口外、關外甚至朝鮮都有著良好的流通性,雖然影響力和口碑都沒有徽商的日升昌叫得響亮,但也是響噹噹的硬通貨,此次北上,劉子光讓人換了不少大德興的銀票帶在身上,以備日常需用,鍾壽勇的褡褳袋裡足足裝了上萬兩的票子以及幾百兩的碎銀子,他人高馬大,褡褳袋掛在身上不顯山露水的,這麼一解開數錢可就算露了白了,朔爺在內的一幫京城小混混的眼睛都直了,三百兩銀子埂都不打就掏出來了,這樣的難得的大肥羊不宰簡直對不起祖宗。管他什麼蒙古護衛,大個子保鏢,為了這錢,搭上兩條命都值。
朔爺是個沉穩的人,自然不會當場動手,他接過銀票,蘸著唾沫查了查,胡亂塞進懷裡,衝劉子光一抱拳:“許爺是豪客,我菜市口王朔平生最敬佩的就是您這樣的豪傑,這樣吧,衚衕口二葷鋪我做東,咱們一醉方休。”
劉子光沒想到朔爺的態度轉變的這麼快,剛才還是橫眉豎眼的討債鬼,一轉眼就變成要請客喝酒的好朋友了,本想拒絕的,可轉念一想,初來乍到北京城,或許結識幾個當地數門熟路的地痞流氓有點用場呢,而且現在已經是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