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把手插在它羽毛裡,鵝的身體總是很暖和。鵝打盹時也不能走,鵝十分警覺,人一走它就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跟著追,有時候很煩鵝,像小尾巴,放鵝時,人根本不能去遠處玩。
讀書時,我發現鵝的脖子彎起來特別像問號,也像阿拉伯字數字的2,它吃大草的時候,弓起脖子,臉貼地側咀去撕草,鵝的咀緣是有鋸齒的,因此又像鐮刀收割。鵝吃的草比較雜,苦苣、黃花菜、地菜、艾蒿、野菊、雷公草、蒲公英都吃,還有一些草我不認識,有一些草鵝不吃,像辣蓼和獅毛草,鵝都不吃。鵝小時候怕水,掉水裡會驚驚的往岸上爬,故文史中關於“春江水暖鴨先知”和“春江水暖鵝也先知”的爭論,忽略了一點,絨毛未退的鴨就喜歡水,鵝是大了才肯下水的。鵝長到七八斤重,仍是一個少年,冬天下雪,野地裡積了水,結了冰,太陽出來,水沒了,雪和冰未化,有些綠草在冰下面,鵝總好奇地用咀敲擊冰,或者探咀試圖從冰沿伸入進去吃那青嫩的草,吃不著,很急。
春節時,鵝都要殺了,或者賣掉。那是令人心痛的日子。殺了鵝,還記得它毛絨絨的小時候,還有一些在野地裡吃草的時光。鵝很肥碩,褪了毛,用一個小木盆裝著,去河裡開膛。鵝肚裡有很多油,腸子上也有很多油。樟木溪的河水能見到底,底下是沙和卵石,河埠頭的水深些,仍依稀能見河底諸如洗掉的蕃薯、青菜、鎳幣和釦子。洗鵝的腸子,散散的連著鵝肫、肝和心臟,小魚就都漂浮過來,圍著咬鵝腸子上的油。極迅地用碗一撈,可以撈起一二尾小魚。大的魚比較深沉,它們在水底悠遊,見到某一塊鵝油脫離了鵝腸,箭般射上來,咬住鵝油轉身箭一般射去,到河水深處慢慢享用。
樟木溪的人吃鵝,多為白切。將鵝放鍋裡燉,燉得香氣四溢,從門口的路經過者,皆可以嗅到。鵝燉得不要爛透,燉熟之後,從湯中撈起,鵝裝進一個大缽,湯也裝進大缽,裝鵝的缽子貼上一塊紅紙,擺在先人的靈位供奉先人,淨手燒香燃燭,跪拜。供罷先人,就取回鵝,切成塊,把湯煮沸了,擱生薑絲、豆豉、青蒜、蔥花、碎乾紅辣椒和鮮紅辣椒、花椒油、五香粉、鹽,再添起來。吃時,將冷的白鵝塊夾起去蘸鵝湯吃,鮮香辣麻的味道都有,很好吃。現在想來,白切的吃法,可能與需要整禽供奉先人有關。
第二部分 霧江南
第21節 甜花生
過沅江等待渡輪時,我下了車,渡口邊上不有木船,想起沈從文筆下的艄公,就登上船,問過江價格幾何?艄公抬手伸出二指,答二元,就說渡我過去,我估計過去之後,那汽車渡輪也不一定能到,就決定乘木船過渡。低頭打量,依然是沈從文筆下的船,還是有小木凳,還是有菸葉子,還是沅江一葉飄搖的孤舟,就坐小木凳上,抓起些菸絲卷一支喇叭筒的煙,擦火柴點燃,吸一口沅江悠悠。
艄公划槳,船掉過頭去,又一念生起,我來划船吧。艄公把槳給了我,居然能在沅江划船,心中是如沅江清波漾過一陣愜意。我是大體能將船划走的人,船離岸有些遠了,我奮力地劃,心裡念著小船箭也似的向對岸射去,然而船是慢得可以,還搖搖晃晃,一會便有一隻船趕上來,超過去,那船上站著一匹南方矮種馬,一個包著頭的漢子揹著獵槍,背上的揹簍有幾隻長尾巴的山雉將斑斕的尾巴探出簍外,邊上一個土家族婦女也揹著揹簍,簍裡裝著一個站著熟睡的孩子,孩子歪著頭。沅江在這裡闊了一些,悠悠清澈的一江大水,如鏡,於雄峰的縫隙疾速而來,至下游轉一個彎,從兩山夾峙間向東流去。船到江心,艄公要過槳,他說江心水大,會把船衝跑的。艄公划船,船不復動盪,惟江水悠然如故,江岸的峭壁上,開了好多山花,一簇簇的披在崖上,很熱烈的樣子,是映山紅。
車再沿江走,見有船掛著打滿補丁的床單做的帆,風鼓動著,船載著一些煤炭和木柴。到黃昏時,車爬過一個山坳口,高高的山坡下,一片遼闊而平展的水稻田,水稻田長著青綠的秧苗,山風拂起,綠波漾動。綠浪中間,散落著一些村莊,白牆黑瓦,農舍錯落有致,村前村後都有樹木和池塘,樹木是濃綠的一簇,池塘是一片亮水。目光越過村莊,向水稻田的盡頭眺望,是拔地而起的峻秀群峰,山峰呈筍狀,披深鬱的綠,斜陽映照,晚霞淡抹,天地之間,只有村莊的裊裊炊煙飄拂著向晚的寂靜,這裡是索溪峪呵。
車沿著一條溪開過去,住在一個山莊。我們來開一個筆會,重要的主題是看風景,二天就匆匆往著風景區去。看十里畫廊,很驚奇,又不滿導遊將各奇峰異崖皆安了俗世的名字,令人少了想像,兩個峰,就是戀人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