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腳踩舊紙屑和我“自豪”的殘篇跑向校園的林蔭道,跑向操場。隨著同學們漸漸遠去的步伐,那“文章”的七零八碎也飄向一個更遠的寓意不明的遠方。孤單單的站立牆下的我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同時也聽到了同學們“並非尋常”的笑聲……
那笑聲是成長中無以言傳的意味,它既渴望獨自體會,又試圖與人分享。那是一次心滿意足的小小犧牲,放棄或忘卻、委屈的復活。它被一群人以志趣相投的闖禍、發明,乃至發育成熟所壟斷、誇大,之後隨著時間的沉澱變成奇妙的少年情誼。
在我的那些少年朋友中間,名叫三蛋的少年是最為古怪的一個,他喜歡暗中襲擊他所恨的人。(其實他恨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父母,他曾告訴我他的母親經常赤身*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說到此事時他表情怪異,不知是恨還是愛。後來,我明白原來我們這一代人,不是被愛所沐浴,而是被恨所纏繞。恨,不是抽象的恨,也不是籠統的恨,它具體在每一個細節上。有時候,我也會直截了當地恨,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會把恨壓制、轉化為一種表面的愛,把它包裝起來,只是內部的力量依然存在,甚至更加熾烈了。)他隨身攜帶一把自制的樹枝彈槍,經常躲在暗處彈人,一個老師的光頭幾乎天天被他彈得鮮血直流。這老師是一個“右派”,自覺理虧,只好忍了,有時為了避免被彈就戴一頂“幹部帽”。每當這時,三蛋就要上去把他的帽子取下,“宋伯伯(這位老師姓宋,早年曾留學日本,很有知識,但因此而‘犯罪’),你是壞蛋,不許戴帽。”邊說邊將他的帽子扔在地上。有一天下午,我的鼻子也無緣無故地中了他一彈,當場流血不止。小唐,我另一個最愛講《薛仁貴徵西》並無端端地硬要當我“大哥”的同學得知後,帶我去找三蛋,一見面就以薛仁貴的姿勢飛起一腳向他踢去,結果當場踢掉他一個“蛋”。踢完之後,小唐無比興奮,叫我陪他去游泳,我無法推託,只有“冒死”抱住他的腰遊入水中(我當時還不會游泳)。我的“大哥”意猶未盡地繼續他“偉大的”保護任務,我帶著剛剛報完仇的鼻子溫暖地遊入我“人生的”深水區,在水中我第一次體會到一句古訓“出門靠朋友”的生動意義。 。。
四、初中的逗號(2)
哪知從我被彈的第二天起,我每天清晨都要流鼻血,由於害怕,就將血蘸在饅頭上吃下,自以為血又回到了體內。然而三個月後鼻血就自動消失了。
“無端端”的意義開始若有所思地扎進我的腦海,無端端的愛、無端端的恨、無端端的鼻血,以及我即將開始的並非無端端的文學(10年後,當我讀到梁宗岱譯的德語詩人里爾克的一首詩《嚴重時刻》時,才最終明白了我那時“無端端”的意義)。
一個面板淺黑、小個子、厚嘴唇,說話急促而結巴的同學小顏走進了我的生活。他孤僻地學習歷史學和地理學這兩門功課(由於從小夢想旅行)。一天晚上我以一句奇怪的囈語,“呵,寂靜的木螺絲廠。”(他家附近有一個生產木螺絲的工廠)打斷了他的“漫遊”,令他哈哈大笑。隨著笑聲的深入,友誼也在深入。
半年後,一個初春的夜晚,他悄悄給我看一個他從不示人的小筆記本,本子的扉頁寫下“詩抄”二字,一頁頁寫滿整齊的詩行。字型纖細清潔,似一個少女的筆跡。這是我第一次讀到與我同齡的少年寫的詩歌(大部分是古詩,極少部分是白話詩),只可惜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了。大概是唐詩、宋詞、毛澤東詩詞、革命烈士詩抄(他最愛讀的一本書)及賀敬之式的抒情詩這樣一個含混體吧。但這足以令他“非同凡響”了,這可是一種我們大家都不會也不敢想的東西啊。
在這個有點敏感、從小失去母愛的少年的影響下,我開始寫作七言古詩或“振振有詞”的《滿江紅》。
時間太慢,古詩已不夠寫,“歌”又太多(我們當時讀過的“歌”就有《青春之歌》、《邊疆之歌》、《歐陽海之歌》)。一天下午,我和小顏決定乾脆也寫一部《校園之歌》。小顏以“大哥”的心情(他那時在我心中的地位已高於“薛霸王”小唐了)給賀敬之寫了一封信並夾寄了一首他寫的詩,然後又上街買回20本稿紙、兩瓶墨水。我們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卻有一種萬事俱備只等訊息的感覺。
我們並非陷入焦急的等待,我們到處可找到愉快。一個數學老師及時地將他的愉快送上來。他身體若一根麻繩,面板卻細如凝脂,腳穿一雙特製的5公斤重的皮鞋,說是為了鍛鍊身體,這些還不是他真正的“愉快處”。他說話有一個特殊的拖腔口音,一上課就只聽到他無窮的“日呀、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