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吃素食、飲茶,坐望起伏轟立的山城風景;下午慢慢走回一條清冷的街面(典型川東小鎮的路面),在一家常去的小酒店吃酒,酒店裡閒坐著幾位每日下午必至的老人,聽他們談鎮上舊事令人心裡愉快。*瀟灑的張大千曾在這裡住過,那時常與朋友們坐滑竿出發,去十里開外的地方吃魚、飲酒,如此打發春天時光,從酒後老人的嘴裡聽來十分令我羨慕。
這一帶廣大風景中,舊洋樓點綴,隱沒在森林之間,我自由漫步出入其中,頗生懷舊之情,似乎讓我重臨幼時的“鮮宅”,或中學時代的山洞,深有返回之感。這裡充滿了秘密的重慶之美,這美雖稍嫌荒涼,卻有一顆環繞它自身的上世紀40年代的靈魂,讓我感到陣陣激流勇退的惆悵和身體自身的悄然安逸。我在外多年,歷經多少城市、多少人物、多少事件、今日在此隱逸令人不勝唏殻В�諞皇資�形腋櫨攪蘇飫鐧納�睿喝漳海�蘋鴣跎�
二人在園裡談論春色
一片黑暗,淙淙水響
呵,幾點星光
生活開始了……
暮春,我們聚首的日子
家有春椅、春桌、春酒
呵,紙,紙,紙啊
你淪入寫作
並暫時忘記了……那時費聲已著手寫一部有關知青運動史的書。我卻從1990年起詩就越寫越少了,只偶爾寫一些短詩,最多不超過15行。而一直縈懷我心的一部長詩的構思已成了一個難以企及的夢想被擱置在一旁(我曾打算寫一部中國史詩,從1900—2000年,其間寫許多人物與事件,毛澤東、蔣介石、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甚至陳去病、杜月笙、楊度……,處理這一時期的各種歷史文獻、報紙、雜誌、奇聞、逸事,儘量用當時的話語處理歷史,可惜材料和語言還未湧上筆尖,需要等待),我當然知道,“純文學的實質就是短詩,像蒼蠅那麼小,在某種程度上,詩歌正是把希望寄託於此。對於詩人,寫作長篇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念頭:有序言,第一部,第二部,所有這些描寫,連篇累牘的段落……”(布羅茨基),但“詩人最難應付的是有長度的形式。這不因為我們是短呼吸的人,而在於詩歌的事業有著濃縮的原則,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布羅茨基)
在山莊,我常同莊主討論他認為“古怪的”人生。他是學生物學出身的,所以對人的生理疾病很關注;他也想寫一本大書,重點闡釋人類的心靈疾病,根據他的理論這病來源於生理。他年紀雖輕,精神也不見得好,臉色很黃,又好哭。一天夕暮時分,他突然在園內舉起纖弱的雙臂高呼:“我要拯救人類,人類有許多壞人。”在悄然沉沉的綠意中他的聲音異常令我吃驚。“想醫治壞人……”一個離奇的決定,使我想起《枕草子》第269段所說:“不能疏忽大意的是:被說為壞人的人,但看起來,他卻比那世間說為好人的,還似乎更坦率,因此不可疏忽大意。”我將這一段說給他聽,並提醒他人生的主流是險惡:“你長居山林,涉世甚少,這一點要多多體會。”《傳道書》中也說過:“一千人中難有一個良善的。”他會心地頻頻點頭,說要把這些話也寫入他的筆記中。為了解剖人類的病症,他為自己專門佈置了一間書房(山莊共五間寬敞的平房,可供起居,外加大廚房與大衛生間),那用於寫字的書桌尤其奇特,是按照人類的腎臟形狀製成的,桌子很大,一個木製大腎佔了房間的一半,後面一排紮實的書架,醫書、生物書、流行的哲學書、甚至還有幾本暢銷雜誌和“*”時期聽厭了的舊唱片(唱片的顏色不是紅色、就是藍色),書桌旁邊,有一個陰涼的花瓶,裡面插了幾枝深色閃光的山雞的羽毛;書桌對面是一大堆看上去又重又黑的音響裝置。可以想象,莊主是怎樣伏在這巨大的木頭腎臟上思考著人類的日益壞死的腎,或在革命歌曲的音樂聲中滿含熱淚解剖著尋求著醫治人類“憂鬱、憤怒、怪癖、不良的”腎臟……春天的夕陽透過簡陋的玻璃窗戶在他孱弱、憔悴、繃緊的外表上投下一道陰影,有時我會聽到他正義的嘆息聲……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五、皂角山莊(2)
晚間是親切的,皂角樹下是我們吃酒的佳景,一邊借酒談天,一邊任春風拂面,時光和著山風吹動巨大的皂角樹來到我們身邊,嘩嘩的夜聲從此傳出又飄了回來……還伴著一群近鄰的老婦人的唸經聲,有時還可憑著星光見一條疾如閃電的黃狗英俊地叫著向山上奔去,有時會有一個學習抽菸的少年在暗夜中向我伸手要錢,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臉尖,戴一副近視眼鏡,兩眼閃亮、細小如豆。這一切都使我心安理得,感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