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的皇后廢立事件,影響深遠,因此歷代史家多有論述,大致有以下幾個觀點:
(1)美色所惑說
(2)關隴集團與山東豪傑之爭
(3)士族與庶族之爭
(4)君權與相權之爭
千百年來流傳的多是第一種說法,即“女禍論”,指高宗昏庸無能,為武昭儀美色所惑,完全是她擺佈的棋子,在其操縱下殺了對大唐忠心耿耿的顧命大臣長孫無忌等人,從而種下亡國禍根。世易時移,如今當然沒人再用這樣帶有明顯歧視性的詞語,代之以頗具浪漫色彩的“愛情說”,講一個膽小沒用的男人,為了給愛人一個正室的名分,如何在愛情力量的激勵之下,鼓起了堂吉訶德挑戰大風車似的勇氣,把於他有大恩的叔叔伯伯們一口氣宰了個精光,從而成全了他和愛人的一段傾國姻緣。呵呵,明明是老鼠吃大米,偏說成是老鼠愛大米,大約也是國人善良心態的一種體現吧^_^然而對於一個君王來說,政治利益才是其首先考慮的問題,所謂因武媚姿色惑人而被其操縱,不過皮相之論,不足深究。
而“關隴集團與山東豪傑之爭”一說,則是由陳寅恪先生提出來的,指李唐皇室承宇文泰開創之關中本位制,制度上以府兵制為支柱,人事上以關隴集團為軸心,其間不容別一統治階級存在。故此以李勣、許敬宗、李義府(李義府為劉洎引薦)為代表的山東庶族地主,便擁護同為山東庶族出身的武氏為後,而以長孫無忌、褚遂良為代表的關隴貴族,則擁護同樣出生士族的王皇后,雙方遂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爭鬥,最終以關隴集團的全面敗北而告終。但陳先生自己也承認褚遂良和許敬宗論出身及非關隴集團也非山東豪傑,不過黨附他人。于志寧雖出身關隴集團,但在立後之爭中態度中立,不敢表態。而上表勸諫反對立武氏為後的來濟,本為舊隋大將來護兒之子,江都之難中為關隴軍事貴族宇文化及所殺的來氏家族唯一倖存者,怎麼也算不上關隴集團中人。其勸諫當是出於太宗朝之忠諫遺風,並非為關隴集團利益著想。因此,僅以地域出身來解釋永徽六年的立後之爭,個人以為理由是不太充分的。
也是鑑於這一點吧,在此基礎上又推出了士族與庶族之說,長孫無忌自然是士族高門的代表,而武氏則是庶族寒門的保護神,被歷史的大潮流推倒了前臺。在文革時期,這一說法被賦予了一定的政治內涵,士族是腐朽的、落後的、阻礙歷史發展的,庶族是新興勢力,進步的,順應歷史潮流的。更由此衍生出所謂儒法鬥爭的概念,長孫無忌是反動儒家的代表,武則天就是進步的法家女皇帝了,對映的是誰,當然不言而喻了,聯想到當時的政治背景,法家女皇帝這一標籤真是太噁心了,以至於文革之後,很多備受迫害的學者專家氣憤不過,紛紛撰文論證“武則天及其宮廷奸黨才是腐朽計程車族勢力的代表”,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1]。客觀的來說,武后臨朝稱制之後,大開科舉破格用人,的確有打壓支援李唐計程車族勢力的一面,其理如同隋楊篡周之後急於擺脫舊日關隴同僚而開科舉,然而,這僅僅侷限於支援李唐計程車族勢力。她本人對士族並不反感,甚至還相當看重,她為愛女太平公主擇婿薛紹,聽說薛紹的嫂嫂蕭氏出身寒微,竟說“我女豈可使與田舍女為妯娌邪!”打算下令薛紹的哥哥休妻,直到別人提醒蕭氏其實出身蘭陵蕭氏,國之舊姻,才告罷休。具體而微到永徽六年的皇后廢立,更不可以武斷地說成是士族與庶族之爭了。
這場立後廢后之爭,實為歷史上屢見不鮮的君權與相權之爭,大權旁落的年輕皇帝與威名震主的顧命重臣的權力之戰。鬥爭的主角,既非狐媚惑主急於上位的武昭儀與忠於先帝遺詔誓保王皇后的輔弼重臣的忠奸之爭,也非山東庶族軍方代表李勣對陣關隴貴胄文官領袖長孫無忌,而是當今大唐皇帝李治,如何對待權傾朝野的三朝老臣長孫無忌,他的舅舅,他的恩人。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一、貞觀故事(2)
李治大概是唐代最被低估的皇帝,李淵的問題在於有個讓他“痛並快樂著”的兒子,李治的問題是不僅有個儒家聖王的老爸,還有個空前絕後的太太,任何人給這麼兩位一前一後一擠兌,也都會變得什麼也不是。李治曾登安福門觀百戲,之後對侍臣說:“我聽聞吐蕃人喜歡打球,這也是好的習俗,曾經一度觀之。昨日登樓便有一群吐蕃人打球,故意要使朕見到。這些吐蕃人以為朕喜愛打球,所以就馳騁表現。如果以此思量,帝王的一舉一動影響深遠,豈能太隨意輕率,所以朕已經焚燬此球以此作為自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