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眼:“所以,你把這杯酒給我喝下去。”
說著,他就端出那杯墨綠色的,粘稠稠的,讓人一看就大起膩煩的酒來。韓鍔也不由皺了皺眉,但他知道,面對利大夫這樣的人,只要他看了對眼,只要是他想治的病,你不喝,他捏了你的鼻子也要給你灌下去的。
利大夫看他幾乎是捏著鼻子地把那杯酒喝了下去,面上才似滿意。喃喃道:“這酒可以管你一年。以後,如果有什麼心脾不適,你可以來找我。可我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辦法了。你最好找到那下盅的女孩子,想法兒讓她給你解了它。她多半對你有情,如果這樣的話——其實也簡單,你只要跟她做過一次,這盅就自然而然的不解而解了。”
他似是全不解風情尷尬處的奧妙,瞄了韓鍔一眼道:“以你功夫,這事想來也不難。”
韓鍔就算脾氣放逸,聽了也不由瞠目苦笑——這算什麼,這利大夫,看來只通他的醫道之術,難道這樣的事,對於他也只是醫術上的小小問題而已,全不幹什麼……道德禮法,兩情相悅?
他正待細問,可小計還在邊上。就是小計不在,他怕也不好意思問出的。利大夫卻深看了他兩眼,說道:“自在、自在,可惜、可惜!”
韓鍔還沒聽懂他說什麼,卻見他已引身而退。他這一退,退得那叫個快,只聽他遠遠道:“可惜我為當年一諾,身陷王府,卻無法如你一樣來個鷗遊江海的自在了。”
韓鍔臉上只來得及苦苦一笑:自在……?
小計道:“鍔哥,咱們現在總可以走了吧。”
韓鍔一抖轡頭:“沒錯。”
於小計道:“鍔哥,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他不好問得更深,只能這麼含含糊糊地問及一句。
韓鍔道:“先歇一歇,教教你功夫,以後再抽暇了結你姐姐遺託的大事。”
“然後,與人無愛亦無嗔,就是那句,與人無愛亦無嗔吧。”
小計還賴在他的馬上。韓鍔勉強笑道:“去騎你的驢兒。你不疼這馬兒,我還疼呢。”
於小計一翻身,聽話地下了馬,騎到驢背上。他卻忽“呀”了一聲。他指了指韓鍔的身後。韓鍔一回身,卻見馬鞍下露出了杏黃|色的一角。他一奇,抽出一看,然後心裡如受重擊。那是一方絲帕。那帕子絲質嬌軟,是個半舊的,上面隱隱抽絲成就個鳳尾圖案。方檸、方檸……你什麼時候來了?還趁我在酒肆中,於眾人無覺處在馬鞍下放上了這個?
帕上卻沒有一句話,想來方檸雖至,卻終於也是無話可說。韓鍔臉上苦苦一笑:你還要以一縷情思縛我多久呢?難道,我前生欠你的,這一生還得還不夠嗎?那些憂愁孤苦,那些竟夜無眠,還來得不夠嗎?
他心裡千迴百轉,猛地一抖手,那幅絲帕已在他手中碎裂開來,飄落於地,然後,他一抖韁,已驅馬在前疾馳起來。
他們卻沒注意到遠遠身後的林中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嘆息聲落良久,林中才駛出一輛油壁七香車,輕塵細細,向那洛陽城中折返而去。
小計驅驢在韓鍔身後疾追著,他想著鍔哥臉上的神情,想著他的那一句:與人無愛亦無嗔。他做得到嗎?他能做得到嗎?尢其他是這麼一個血性的男兒。
小計忽一擺頭,一張灰塵撲撲的小臉上露出一種堅決的表情:不管怎樣,不管那個女子怎麼糾纏,不管鍔哥又是怎麼沮喪,但,還有明天。他,要讓鍔哥從此快樂起來——對!是的,他要他、快樂起來!
居延獵一
□椴
第一章:故人橫海拜將軍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唏律律”的一陣馬嘶,響在曠野長天裡。餘小計舉頭向前望去,只見一道彎彎的長水正黃涼涼地弧臥在那片平沙野草間。斑騅正停在極遠處,背對著夕陽,鬃毛蓬出一蓬金黃,剪紙似地背襯著那天地一線。它正引著頸長嘶。餘小計眯著眼向它身後的太陽望去;只見已落至天邊的太陽已斂去了它平素的威勢,圓融融的一團暖紅,很親和地照著它曾隨心所欲一曝十寒的大地崗巒。
這裡的一切都是平坦的,沙粒粗糙,但因為伸展綿延,反給人一種寬厚之感。欲落的太陽象個已過盛年的男子,悍暴斂去,只餘下溫和的善意與包涵。餘小計還從沒覺得天地原來如此之大過,他的唇角微微一咧:“鍔哥,那騅兒看不起這兩匹拉車的馬,在前面等得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