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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時,他們就已陷身在那片沙暴之中。韓鍔這時已沒有了別的心思,幾乎根本無法控制住跨下的馬兒,只是死死的拉住兩人的韁繩,生怕彼此在這荒涼天地中就此吹散。
大風裡的方檸柔弱得象一根馬上就要飄飛而去的蓬草,渾身都在搖盪著,似乎就要被風在馬上吹下。韓鍔這麼多日子以來一直遠著她,這時再也顧不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的馬上來。只覺得她的身子都是冰涼的,她的左臂近肩處剛才還有血在流,這時沾了沙子,結成硬巴巴的痂,粘在韓鍔的肩胛上。韓鍔把方檸死命地抱緊,縮了脖,幾乎是整個身子壓在了她的身子上。似乎只想把方檸的身子揉小再揉小,揉得小到可以縮入自己胸懷裡一般。他的脾氣突然狂暴起來,不顧那吹到口裡的沙,大聲地咒罵著,罵著那沙,那風,那老天,座下的馬兒。但他就是不會罵方檸。
杜方檸還從沒在韓鍔口裡聽到這般粗魯的言詞,她的身子縮了縮,似乎要在韓鍔為了對付外面的狂暴而引發的內心的狂暴中找出點安寧來,想把身子縮成針尖般大小,鑽入韓鍔那已狂暴怒湧的心裡面,在最深處找到一個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韓鍔似乎也感到了,那一點針尖似的溫存讓他感到一點點痛,可正因為痛,更覺得溫柔。他一仰頭,在滿天風沙中拼命地睜大眼,要找出一個出路。平生所修的太乙真氣已全失了道家法旨,奔騰而砰湃……江間波濤兼天湧……欲要鐵鎖練孤舟……,他是這荒涼沙漠中唯一的承載著長江大河般的液體的生物,在一片乾涸間試著沖刷出一條河道來,載著懷裡的人兒,順流而下,漂出一個生天。
時間似乎在那天地驟變中已似去了它的意義。韓鍔也不知他與杜方檸到底掙扎了多久,又怎麼掙扎出那片風暴的中心的。只聽得那耳邊吼吼的風聲漸漸小了,而方檸喘息的鼻息卻又能重新聽到。他抬眼向身側望去,那一卷黃沙如一條黃龍似的在偏北邊馳奔遠去,天上的雲薄了些,尿洇洇的黃,似是小時夜遺後的褥子,但總算有個慘淡無光的太陽肯出來曬著它了,卻怎麼也曬不幹一般。
太陽嘆息一聲,也無力了。但那無力後的太陽圓融融的,掛在天邊,因為無力,反顯得慘絕而壯觀。這一場殊死的掙扎後,韓鍔看著眼前風景,不知怎麼卻覺得感動起來。他以一種驚倒的神色看著那黃沙沉雲與那天邊的大如車輪的日頭。方檸的身子似乎都軟了,她聽著韓鍔重重的鼻息,但那鼻息忽似亂了。
她一驚,那鼻息忽遠,似乎那人有意在遠著她。但那鼻息又忽近,似徵兆著又一場風暴要颳起於她的鬢邊耳畔。但她似情願那一場狂悍再這麼把她搜掠一次——如果是她命中註定的狂蕩,那就讓他把她搜掠而盡吧。
她的頸上忽搭上了一隻硬硬的手,那手生硬地鉗住了她的下鍔,用力她的臉別了過來。她一轉頭,就看見韓鍔的眼,沒有了風、重新引發的風爆卻正在他的眼中暴發開來。他一抬方檸的下顎,一低頭,那風暴就在他的唇齒間發作了。杜方檸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吻還是咬,她忽然覺得自己無力,但忽然又似有力了,狂風悍沙中自己一個女人原來還可以這樣的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舞蹈。他們都象爭著要把一團熊熊的火在對方心裡點燃:即然天地慘淡,何妨我為爝火?縱使終古寂寞,也要燃就狂歡。
虹吸霓吐,雲垂海翻。杜方檸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口與舌還可以這樣的。一沙一世界,那他們口中現在含有了多少個大千世界?那激|情把他們超撥出彼此口舌底處的沙子,直向上飛,直向上飛,然後俯視著那可含之於口的沙塵世界。然後……
光景忽明,菩提乍現,一切都是若明若暗的,卻又似一切都可光亮成華燦。
那一晚的夜卻極為寧靜。似乎天地也為自己驟翻驟變的臉感到不好意思了,羞怯怯地沉成一片靜默。方檸用一塊巾帕堵住水囊的口,略略沾溼了後試靜了自己的臉。她本還想要韓鍔也擦擦的,韓鍔卻正自抱膝遠遠地坐著,一身塵土已大致被他抖落,剩下的一層薄薄的灰已掩不住他骨子裡那一份峭撥了。
杜方檸忽然覺得,就讓他這麼有些髒髒的也好——男人男人,不就該這麼有點髒髒的嗎?她心裡一笑,不知怎麼湧動起了絲溫柔的感覺。韓鍔正拈著小計給做做的那個骨笛,輕輕撫摸著,想一會兒就在那裡幽幽地吹一會兒,聲不大,卻說不出的憂傷,也說不出的溫柔。那憂傷與溫柔如此渺渺的,在這荒涼的曠野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殺傷力,直要浸入你的骨子裡去。可方檸覺得,那憂傷與溫柔卻是她所不懂的了。
她輕輕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