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巷在城牆邊上,四周沒有居民,一眼望去只見黃黃的土黃黃的牆,牆上乾涸的裂縫與一間間沒了頂的房子。
這塞外之城的荒涼卻與中土之地大是不同。——關中的小巷,就是荒涼,也多少還帶著點潮氣與黴溼的,可這裡,卻是失去了所有水份的乾涸。水在這城裡是一樣珍貴的事物,沒有人的地方,連水氣也沒有的。城中本是歡聚之所,這個廢棄小巷卻象是那城外沙漠侵入這城中的一點蠻荒。
天氣不好,夜已初更,月升了,空中還見得到有些揚塵。遠遠的身後有些絃索的聲音,龜茲一帶的樂聲就是這樣,近聽極為歡暢,可只要距離稍遠,沒了在場的那份熱氣,聽起來就格外荒涼。韓鍔也不知那女子還在不在。他走進了當日的那個土室,象是一個洞的窗子外,是昏得讓人眼花的月,土室的牆上,黃土簌簌而落。那張案上,還積有香灰,韓鍔還記得當日看到的香灰堆成的三個字:
徒然草
可案上那字現在居然還在!依舊是“徒然草”三個字。那字的筆勢間都有一種荒涼,徒然徒然,為什麼那救命的藥草會取名“徒然”呢?
韓鍔忽覺身後有人。他一回頭,果見那個黑衣女子還是從頭到腳都為一身黑袍罩住,身子縮在屋子的陰影裡看著自己。那女人的身體恣態給人的感覺不知怎麼總是這麼荒誕,又由荒誕而極盡荒涼。看到她時,韓鍔總覺得算命的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在她們面前,人生恍如虛妄,他生活中的種種真實:這塞外十五城、這居延、這富庶繁華、這他所努力保衛與操持的好象在那女人眼裡都成了幻象。只有那似乎無邊無際的巴丹吉林少漠才是真的,是人間唯一真實的所在。而她這個土屋,就是這場繁華具象中唯一超脫現實的以一種荒誕的方式可以通往那真實的路。她隔著厚紗的眼睛,似乎時刻在告訴你:這世上什麼都是假的,而只有那荒涼,才是真的。
但——小計不是假的,那曾握於他掌心的手不是假的,生命也……不是假的!韓鍔用指摳了摳自己的掌心,決心今天無論如何,就是逼也要逼問出那徒然草的下落來。他聽祖姑婆說過,那種草這世上絕無僅有,只產於巴丹吉林沙漠,而他就是找到也沒有用,因為,他需要的是浸過多年經過練制的徒然草,那種練制還相當複雜。祖姑婆那時提到過樸厄緋的名字,那麼,自己要找的是她嗎?他不確定。只聽那個女人啞聲道:“你來了。”
韓鍔靜靜地想,不是我要來,是那個什麼伊吾王子想讓自己來,他和這個女子有關係嗎?那女子卻走到案前,用手撫著案上的香灰道:“我知道你要來,因為我在焚香時,預感呈現,這香灰又落成了‘徒然’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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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口氣裡有一種渺茫茫的味道。韓鍔不耐煩再跟她做什麼玄虛的糾纏,口裡冷冷道:“你即知道,那就實話告訴我吧:我到底該找什麼人?你一定跟她也有聯絡吧?你實話說,到底我該怎麼做?你們又要什麼代價?”
經過軍旅磨練的他已經與先前大不一樣了。那女人卻靜靜地望著他,忽問了一句:“你在乎通姦嗎?”
韓鍔當場愕住,打死他他也不相信這女人會在這時問出這麼一句。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卻聽那女人聲音直直地重複道:“你厭惡通姦嗎?”韓鍔簡直受不了她的語調——這些人,這些算命的,她們倒底在想些什麼?“通姦”——他幾乎從來不曾想到過這個詞,如今一被人提起,他立時想起的卻是……方檸。他的眉頭痛苦的一蹙,想起當日天津橋畔呂三才的話——“讓那兩個姦夫淫婦去快活吧!”他甚或懷疑那黑衣女人是不是正在對自己做著道德上的拷問。
但他與方檸並沒有什麼,就是有什麼他也決定不為之自愧。接著只聽到那女人道:“樸厄緋現在正在惶恐不可終日地與人通姦。她需要你的幫忙,所以我才問,你在乎通姦嗎?”韓鍔腦中“嗡”地一聲,他知道今天必將聽到樸厄緋這個名字,可也萬沒想到會這麼被人提及。
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對於別人的私事,他一向是不感興趣的,哪怕是樸厄緋這麼美麗的女人。想起樸厄緋的美麗,他卻不由想起那個憨愚肥胖的居延王,想起當年她怎麼成為一個和親的棋子被迫嫁來這荒漠的,想起數次面見時,她的風韻歡笑中深底裡一抹外人難測的神色,一時覺得,就算她去通姦,似乎也……可以理解的吧?
那個女人似已在他眼中讀出了那份理解的神色。但她對韓鍔的反應似乎也有些驚奇,只聽她問:“你就不想知道和她通姦的是誰嗎?”
是呀,是誰?——韓鍔這時才想起這個問題。那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