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塵沙。分不清是昏黃還是深斂的眼神,給他的表情憑添了分關中人物所沒有的樸意。
那老人舉壎就唇,吹了開來,音韻遠遠的,哇嗚哇嗚——怪道這裡的人把壎叫做“哇嗚”。壎本不是什麼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樂器,這裡人也從沒把樂韻當做什麼大雅的玩藝兒。可那樂聲單調悠長,哇嗚哇嗚地似哇嗚著人心裡最根本的一些東西。
那老人今日所吹的樂調卻頗不同於隴中之聲,隱有楚音,韓鍔細辨之下,卻是已經被他翻改重度過的《楚歌》。當年的垓下一戰,那所有劍撥駑張的勇力經過千百載早已消散,入了那老人壎中,卻只剩下一抹蒼涼,與白骨盡處、戰旗頹朽後的凝咽。
他兩人坐處相隔好有數丈。好一時,卻聽得城內的匠人市民已多收了生意,吃罷晚飯,城裡樂聲一時就迭次響了起來。那老人的壎聲夾雜在裡面,樸舊得似有些孤僻。他又吹了一會,見城中漸鬧,一笑收住。人卻並不走,舉頭望向北方,似乎在懷想著什麼。半晌只聽他廢然嘆道:“客人可是從長安來?”
韓鍔一愣,知他是說與自己的,便點點頭。只聽那老人道:“不知客人可也覺出這城中樂聲近日大有些不同了?”韓鍔愣了下,點點頭、又搖搖頭。只聽那老人道:“樂為心聲。近日來,這城中樂聲,似乎都也顯得倉惶浮躁了。看來那邊塞之急羌戎之亂,不知不覺已混入此地百姓的生活了。”
察音而知世變——韓鍔疑惑地看了那老者一眼,他不是不知道自古就有此說,但他音樂修養還遠未及此,聽來也難全信。
只聽那老人慨然道:“先侵榆塞、後屠石堡,生民千數、牛馬萬計,一旦兵來、盡遭其害,羌戎之亂、為禍甚矣!”
韓鍔近日居於天水,無心之中也聽聞得些時事。也隱約得知自前年以來,羌戎之勢復起後,搔擾之害,較往年更烈。其侵擾已延伸過居延。而半月以前,榆塞一戰,在全無備戰的情況下,漢軍關隘全失,兵退數百里,其後石堡一屠,殺民萬數,掠搶無算。卻見那老人仰天一嘆道:“關中朝廷,卻至今坐視不理,還想著憑藉當年以和親之策聯合的居延王之力就可以消此兵災。嘿嘿,他們卻沒想到居延王早已老邁了,如何鎮撫得住那些羌戎之人?而天驕烏必汗,又豈是尋常人可以抵擋的?至於樸厄緋一女,縱姿質超縱,得其之力聯姻而成塞外十五城多年之好,卻當得起羌戎那強弓利箭,帶甲十萬之眾嗎?”
韓鍔心頭一奇,難道他說的是祖姑婆提過的樸厄緋?卻見那老者已站起身來,廢然長嘆道:“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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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鍔看向他胳膊上,卻見他左邊肘上,隱隱似生了一個大瘤。那胳膊似乎折過,現在看著還有些畸形——‘垂楊’即是柳,柳與‘瘤’的音同,所以那老人才有這樣的長嘆吧?聽他口中意味,似乎當年也曾金戈鐵馬過。
第二章:一世荒城伴夜砧
韓鍔不知不覺坐到更深才回。他抬望天上星斗,知道已近亥時了。他搖搖頭,拋掉心中那些雜亂之思——他還要回去與小計調理氣息。這些日子以來,他開手教小計習練技擊之道,在他可不是閒耍玩笑的。他一向做事認真,每日的晚上,從亥時到子時,足有一個多時辰,他都要與小計以道家導引之術調理全身氣脈內息。這一道功夫極為煩冗瑣細,也極耗力氣,吃苦的倒還不是餘小計,而是他自己。
小計從小打下了雖不高明、卻還算堅實的內家練氣的底子。看來餘婕在他身上當日也花過一些工夫。韓鍔要做的就是以道家導引之術按摩導納,催動他全身的氣血貫通。這麼一番工夫做下來,小計當然進境極快,韓鍔卻每每累得汗出如漿。所以每日的白天練習裡,小計就算怎麼痞怎麼賴,但到了晚上,見鍔哥這麼辛辛苦苦的幫自己——情知就是師徒之間,也少有人甘冒損氣傷身之虞來這麼做的;小計就會變得很配合很乖。他記得鍔哥教他入門時給他上的第一課,那一課的印象之深至今還未消去。鍔哥給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脫衣服。”
小計當時一愣,嬉著臉笑嘻嘻地看著韓鍔,卻見鍔哥不象是開玩笑,只有麻溜溜的脫下衣服。可鍔哥還不滿意,直到逼著他脫光衣履為止。
當時是在渭水邊上,韓鍔叫他臨水自照,小計看著自己水裡的影子,心裡被那波動的水影弄得恍恍惚惚的。鍔哥問的第一個問題居然就是:“你說要跟我學劍。劍術本屬於技擊之道,你可知道技擊之術練的是什麼嗎?”
他這個問題太大,就算小計多聰明多會打岔,卻也不由被問住了。晚風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