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下的攻勢格外勁疾。城東的守衛已然告急,接著城北,城南,同時告急。居然有數十羌戎士兵仗著攻城梯衝上了城東的城頭,如果讓他們拚上一刻,馬上數百人會湧上,站住腳跟後,只怕轉眼城池即破!
杜方檸把最艱難的城南守城之責是交託給武鷲的——今日,羌戎急攻的也就是這較低矮的南面。杜方檸本在城北督戰,這時一聽訊息她就急了,她本已數日未睡,身倦體乏,但這時卻根本不容她有一瞬時的交睫休息。只見她齒咬亂髮,手掣青索,另一手卻撥出了一直從不動用的一把匕首“斷鋒”,人一奔就已奔到了城南的城頭。城南果然危急,只見數十羌戎之兵已攻佔了一個缺口,城頭守城士兵個個疲憊,又要防護再被敵人攻開缺口,又要力驅那已上城之兵,左支右絀,登時局面大亂。
可最可怕的卻是人心。杜方檸望了一眼,一眼已見到守城之人的氣色,只見不只是居延士兵,連龍禁衛的人臉色都變了。就是武鷲,也面帶慘淡,似是已在做最後的無益之鬥。不遠就是居延王與他的王妃,居延王已嚇得抖抖欲動,直欲避下城去,杜方檸衝他們那面掃了一眼,見卻是樸厄緋嬌俏的身影這時顯出一點挺立之姿,扶著居延王,在支撐著他不倒。
杜方檸心頭大急,接著一怒:好武鷲,你平是不是一向自許英雄!她人一飛躍,本在轉角處,這一飛撲就已飛撲到東城牆頭被羌戎人攻上的那個缺口。她手起刀落,一出手就連斬殺了兩人,可敵人還在湧上,她青索矢矯,已接連纏住數人,或一勒斃命,或拋於城下。可她看到遠處的居延王眼中露出的驚恐,守城的龍禁衛似乎也已絕望了,眾將士都在看著她,似乎都已看到了城破兵敗的結果。居延士兵更是已殺到手軟了。他們的信心已失,城下的羌戎兵還在潮湧而上,城頭已瞬間要被撕開第二個缺口!
杜方檸心中大急:如果此時信心已失,那麼,豈非馬上敗亡無地?——不能,這是她的居延城,她與韓鍔苦心經營才到如許地步的居延城,她不能容忍它破!
杜方檸忽然開口長嘯。這些日,她扮成男子,為免露出嗓音,說話一直低低的,以裝成渾厚。可這時揚聲一嘯,脖子一揚,已露出她那沒有喉結的脖頸。那一聲清唳高亮,她心裡想起的卻是韓鍔此時想必也戎馬困頓,彼此同此境遇,就是身死也心甘了。可她知,如果韓鍔當此局勢,他必會一揚頭,揚起他那永不甘低眉的脖頸。她又豈會輸與他,惹他訕笑?
只聽她縱聲長叫,在心裡也期望感覺到韓鍔的應和。可城下寂然無聲,難道,就是城破有頃,紅顏絕命之際彼此也是無緣悵望之局嗎?杜方檸只覺得自己瘋了!她忽一把扯落頭上弁冠,那一頭長髮登時披下。然後她伸手一撕,已撕裂一身戎裝。她臉兒為烽火所燻,不乏汙跡,但三千青絲垂下,一腰婀娜露出,裡面卻還是女兒之裝。滿城之人一驚,都與她相處數月了,連羌戎也與她交戰半月,一向只見其夭矯颯爽,除了武鷲,卻還從無人知道她是一個女子。何況就是武鷲,平常也只把她當一個男子看待了。
只聽她衝武鷲長叫道:“武統領,你們龍禁衛居然才到此刻就已手軟。好男兒,生當報國,死戰疆場,也是份內之事!我洛陽驕女,韋門杜氏都不怕,你們卻怕什麼!再這樣,我可真要愧煞你們了。”
說著,她匕飛索展,已割斷一名羌戎悍兵之頸。那頭顱一落,她一身女裝上鮮血飛濺,只聽她長笑道:“什麼馳驅漠北的悍兵,什麼百戰百勝的羌戎?看,我就是一個女子,也殺得了你們!”
接著她衝龍禁衛吼道:“是爺們的,你們就給我上!今日如果城破,除非他們羌戎人踏過我杜方檸的血身子去!”
那邊武鷲面色一慚,更不答話,手下加緊,就向敵人殺去。他當眾而遭杜方檸的嘈弄,這一下錐心之痛卻非同小可。他心裡卻不怨方檸,只恨自己,更恨上了羌戎人。那龍禁衛三百人雖所剩只有二百有餘,但人人俱是悍勇角色。他們見到杜方檸初露女裝,濺血搏命,人人只覺胸中氣血一湧——媽媽的,拼了!老子今日就是身死,又怎能見笑於一個女子?而今日如果不死,也未將那羌戎之人驅趕下城,自己活著還有何用?這此後一生,怕也只有日日羞慚,找塊豆腐撞死的份了。因為就以自己此刻的軟弱,那真的是一塊豆腐也撞得死了!
只見城頭居延兵士大詫卻呼道:“啊,杜副使居然是個女子!”
杜方檸聽得,手裡匕首一揮,已一刀割斷了一個戎羌人的喉頸,卻於此時衝那居延士兵回首一笑,當真嫣然靈動。
人人都有羞恥之心,人人心中也都有勇悍。那些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