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畢竟年幼,受不得委屈的心性上來,眼眶溼溼的。心想,這若是七叔生在個尋常的小戶人家,有如此的出息和本領,怕不知道要被父母如何疼愛呢。偏偏生在了楊家這個貌似顯貴但又沒有溫情的家裡。
漢辰還記得七叔離家出走前的那天,綠竹小築方向傳來了隱隱的琴聲。七叔示意漢辰不要說話,拖了傷痛的身體倚了樓窗靜靜的聽著。暴雨過後的陣陣秋寒,肅瑟的風捲了雨打下的滿園憔悴的黃葉艱難的漂移著。而七叔都渾然不覺,連漢辰幫他披了件衣服在肩頭他都沒個察覺。一曲終了,一曲又起,竟然沒個停歇,直到入夜。平日剛硬的七叔居然倏然淚下,然後狠狠的捶了柱子。
漢辰驚訝的看到七叔落淚,幾天來慘痛的煎熬都沒見他這麼傷感過。而且爹總帶在嘴邊誇讚七叔的那段有口皆碑的軼事:七叔有次在戰場上中了流彈,沒有麻藥的情況下生取彈片他都咬爛了衣袖也沒吭一聲。如今小夫人彈得什麼曲子,居然招惹得七叔這麼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傷感。
楊煥雄強嚥了淚:“古人有心的,為自己寫死後的墓誌銘。怕蘇子悼念亡妾的這曲《西江月》倒是一舉兩得的成全了小夫人的心了。”
見漢辰雲裡霧裡的樣子,七叔嘆息道:“平日總罵你不多讀書。如今看來你不懂音律呢也好。明白得多,傷心的多。留得多了,去得就多。月滿則盈,水滿則虧。就是這個道理吧,可惜~”七叔暗自感嘆著邊在庭院隨了曲子吟誦著:
玉骨哪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
海仙時遣探芳叢,
倒掛綠毛么鳳。
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
高情已逐曉雲空;
不與梨花同夢。
第二十六章 夢瑤葬琴
漢辰只記下了最後那句“高情已逐曉雲空; 不與梨花同夢。”,回去查了才知道是蘇東坡追悼他的亡妾的。
想蘇東坡的詞竟然也有這麼婉約情長的,彷彿也不是他老的風格。但想想連小叔這樣的少年英雄也有如今日般小兒女落淚傷感的失態,也就順理成章了。
其實那時候,小夫人夢瑤的傷就已經膿腫難醫了,咳血、發冷、徹夜難眠的只是隱瞞了不說。更何況那時候女子的名節比生命重要,中醫的大夫都是男人,她又傷在那種難以豈齒的地方,當然不肯讓大夫近身醫治了。
夢瑤只是要了些創傷藥,可她知道她自己那已經結了膿疽的傷口,如果紅線過腰就離去日不遠了。
郎中大夫天天過來,就是號號脈、問問她身體還有什麼不適。苦的反胃的藥湯她還是堅持喝著,但她的身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清晨,漢辰起得早,依舊在花園練劍。迎面見到一襲白綢衫的小夫人夢瑤纖弱的身影扶了丫環醉煙的肩,弱柳扶風般輕盈地搖曳著往伙房方向迤邐而去。綢裙如籠帶著秋日的朝露寒煙,流風迴雪般的柔情綽態真是清美若仙人。
夢瑤臂下緊抱了那鳳尾琴。漢辰聽七叔講過,小夫人從孃家帶來的這陪嫁古琴是前朝的古物。若是遇到個識貨的人價值不匪呢。但她昨夜還拖著傷勢未愈的身子彈了整夜的曲子,今天一早的來灶間這種煙燻霧燎的腌臢地方不是很奇怪?
灶間裡,下人們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小夫人把琴扔進了烈火熊熊的灶堂。
漢威衝進去想去勸阻,小夫人固執地說,她的手指傷了筋骨,日後再也彈不了琴了。可她就是有個怪癖,但凡她用過的物件是不喜歡別人過手,所以她寧可燒了。
夢瑤守了熊熊爐火中的塊化土成煙的木頭,悽悽切切的哭著,直到哭得暈了過去。
漢辰忙過去扶她,醉煙卻如同躲怪物般喝止了他。“楊家大少爺,你還想再害我們小姐一次嗎?男女授受不親的。”
漢辰一陣臉紅,雖然年幼,他還是懂這道理的,而且小夫人雖然是他小媽,可畢竟才大他三歲。漢辰只有望著雨打梨花般動人的小夫人悵然離開。
晚上看望七叔的時候,他把這段怪事原原本本的講給七叔聽,七叔卻朗然大笑起來,笑得十分的快意:“楊家馬上就要給小夫人辦喪事了。你自可去跟你老子說,讓他給小夫人準備壽衣紙錢吧!”
漢辰只當他為了那樁冤案懷恨,才賭氣這麼說。可怎麼講也不能咒小夫人呀,畢竟人家也是受害一方。
聽了侄兒的勸告,七叔煥雄拍著漢辰的肩說:“老大,你讀過江文通的《恨賦》嗎?”
漢辰搖搖頭。
“去翻《觀止》查《恨賦》的最後一段兒你就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