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成癖,著成《茶經》三篇,被後世奉為茶神。庸俗如我,當然不會忽發奇想,去找《茶經》來讀,但在古典小說《紅樓夢》中看到曹雪芹所寫寶玉、黛玉、寶釵等夜訪櫳翠庵,妙玉烹茶待客的那一段,也覺雅韻欲流,悠然神往。從妙玉所談關於如何選擇用水,如何掌握烹煮時的火候,以及非用名器不飲等等高論中看,似乎略同於現代人所說的“功夫茶”。排場如此講究的飲茶儀式,1954年我在香港,居然也幸得一遇。那次是新聞界同道張世健、謝嫦伉儷在一家著名的潮州菜館宴客,賓主酒醉飯飽之餘,與張謝誼屬同鄉的菜館老闆曲意交歡,又捧出一套精美的宜興紫砂茶具來,用炭火烹水,泡了兩小壺高階的鐵觀音,由大家用雞蛋殼那麼大小的杯子來品嚐。我也鄭重其事地緩緩喝下了兩杯,卻還像豬八戒吃人參果那樣,除了覺得其味特別濃,並略帶苦味外,仍然說不出什麼妙處,但看到闔座怡然,也就不願敗人清興,妄發一言了。
秦瘦鷗:俗客談茶(2)
今年“五一”節的下午,我應邀往訪一位早年曾留學英倫的朋友,他家裡是有喝下午茶的習慣的。過去我也在西方人家裡喝過幾次所謂Afternoon Tea,覺得茶具很多,很講究,但沒有多少東西可吃,近於“摜派頭”。如今大概因為年紀老了,食量銳減,除對咖啡、紅茶外,只備幾片吐司或餅乾的下午茶倒也覺得很清淡,而素有暖胃消食作用的紅茶也適合我的體質,所以那天喝得特別滿意,後來就在家裡仿照著招待過幾次來友。我想一個俗人在生活上學得雅一些,也可算得是對精神文明的嚮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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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茶在英國(1)
中國人常說,好吃不如餃子,舒服不如躺著。英國人在生活上最大的享受,莫如在起床前倚枕喝上一杯熱茶。40年代在英國去朋友家度週末,入寢前,主人有時會問一聲:早晨要不要給你送杯茶去?
那時,我有位澳大利亞朋友——著名男高音納爾遜·伊靈沃茨。退休後,他在斯坦因斯鎮買了一幢臨泰晤士河的別墅,他平生有兩大嗜好,一是游泳,二是飲茶。游泳,河就在他家旁邊;為了清早一睜眼就喝上熱茶,他在床頭設有一套茶具,牆上安裝了插座,每晚睡前他總在小茶壺裡放好適量茶葉,小電鍋裡放上水,一睜眼,只消插上電,頃刻間就沏上茶了。他非常得意這套裝置,他總一邊啜著,一邊哼起什麼詠歎調。
從二次大戰的配給,最能看出茶在英國人生活中的重要性。英國一向依仗有龐大帝國,生活物資大都靠船隊運進。1939年9月宣戰後,納粹潛艇猖獗,英國商船在海上要冒很大風險,時常被魚雷擊沉。因此,只有絕對必需品才準運輸(頭6年,我就沒見過一隻香蕉)。然而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居民每月的配給還包括茶葉一包。在法國,咖啡的位置相當於英國的茶。那裡的戰時配給品中,短不了咖啡。1944年巴黎解放後,我在錢能欣兄家中喝過那種“戰時咖啡”,實在難以下嚥。據說是用炒橡皮樹籽磨成的!
然而那時英國政府發給市民的並不是榆樹葉,而是真正在錫蘭(今斯里蘭卡)生產的紅茶,只是數量少得可憐。每個月每人只有二兩。
我雖是蒙古族人,一輩子過的卻是漢人生活。初抵英倫,我對於茶裡放牛奶和糖,很不習慣。茶會上,女主人倒茶時,總要問一聲:“幾塊方糖?”開頭,我總說:“不要,謝謝。”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喝錫蘭紅茶,非加點糖奶不可。不然的話,端起來,那茶是絳紫色的,彷彿是雞血,喝到嘴裡則苦澀得像是吃未熟的柿子。所以錫蘭茶亦有“黑茶”之稱。
那些年想喝杯地道的紅茶(大多是“大紅袍”)就只有去廣東人開的中國餐館。至於龍井、香片,那就僅僅在夢境中或到哪位漢學家府上去串門,偶爾可以品嚐到。那綠茶平時他們捨不得喝。待來了東方客人,才從櫥櫃的什麼角落裡掏出。邊呷著茶邊談論李白和白居易,剎那間,那清香的茶水不知不覺把人帶回到唐代的中國。
作為一種社交方式,我覺得茶會不但比宴會節約,也實惠並且文雅多了。首先是那氣氛。友朋相聚,主要還是為敘敘舊、談談心,交換一下意見。宴會坐下來,滿滿一桌子名酒佳饌往往壓倒一切。尤其吃魚:為了怕小刺扎入喉間,只能埋頭細嚼慢嚥。這時,如果太講禮節,只顧了同主人應對,一不當心,後果真非同小可!我曾多次在宴會上遇到很想與之深談的人,而且彼此也大有可聊的。怎奈桌上杯盤交錯,熱氣騰騰,即便是鄰座,也不大談得起來。倘若中間再隔了數人,就除了頻頻相互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