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當我抬起眼睛,轉過身子時,我發現了她。
第三章 海鷗(8)
約塔不聲不響地坐在櫃子旁,一動也不動。她盤著腿坐在地上,雙手放在懷裡,兩條瘦腿劈得開開的,把連衣裙繃得很緊。我看到,她在微笑,只是回答著阿迪那困惑和不知所措的微笑。我有些詫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看看約塔那張瘦削的、愛嘲弄人的獵犬似的面孔,又看看阿迪直挺挺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像一個使人驚異的穿著連衣裙的娃娃,她的全部使人驚異之處,就在於她是一個脖子細長,大腿細長,還有一雙轉動得很快、什麼都想試一試的眼睛的十六歲女孩。這就是約塔,這個姑娘嘴上說的,從來就不是她心裡想的。自從她的父母——也都是畫家——死後,畫家就把她和她年幼的、野蠻的弟弟約普斯特收容了下來。從此,她就在布累肯瓦爾夫到處迷人。
不管怎麼說,我想把他們彼此相識的這場啞劇弄明白,我想說點什麼,可是我姐姐已經開口了:把身上擦擦,阿迪,雨水很涼。她說著就把手絹塞到了他的手裡,以她那種愛發號施令的態度用胳膊肘把他推到一邊,阿迪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但還是默默地順從地動手擦身上的雨水。當阿迪用這塊大手絹擦著身子時,希爾克對畫家說:這是阿迪,我的未婚夫,他來這兒做客。畫家笑著指了指角落說:這是約塔,她跟她弟弟住在我們這兒。於是希爾克和約塔握了握手,阿迪和畫家握著手。我和約塔握完手以後,阿迪也跟她握手。我突然想起我還沒跟馬克斯?路德維希?南森握手呢,我正要這麼做,希爾克也突然想起她還沒有跟畫家握手,於是也把手向畫家伸過去。如果不是畫家要從架子上取菸斗,走到了我們中間,我還差一點跟希爾克握了手。
我希望這場雨馬上過去,希爾克說。這是暴風雨,畫家說,不是一般的雨。——你活該,希爾克對我說,你幹嗎要跟著我們。我說:我全身都溼透了。我看到男人們如何驚異地用高興地讚賞的神態在我頭上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阿迪遞給畫家一支菸,畫家舉起菸斗示意拒絕。畫家點燃了菸斗,走到小屋的窗前,向著窗外的大風,向著海上的一片黑暗望去,可能那裡出現了唯獨畫家那雙有耐心的灰色眼睛才能捕捉到的情景。我已經學會當他沉浸地觀察看不見的過程、動作、現象時去觀察他,我也熟悉他和巴爾塔薩聊天或爭吵時的神態。我只要觀察就夠了,根本用不著追隨畫家的目光便能瞭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集中在那些夢幻般的人物身上了,他的眼睛喚醒了一切:雨王、造雲神、海浪上的行人,風神和霧神;風磨、海灘和花園的偉大朋友,只要他的目光與它們交談起它們委屈而神秘的生活時,它們就都升起,顯現在他眼前。
他抽著菸斗站在窗前,凝視著滾滾的波濤,眯縫著眼,歪著頭像要衝撞什麼似的。這時,約塔不聲不響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微笑時露出了她的大門牙,又開始向阿迪提出一些奇怪的問題。
這時,我聽見希爾克在笑。她手裡搖晃著一張畫紙。她趁畫家不注意就從畫桌上的夾子中抽出了這張紙。什麼呀?我問。你過來,她說,你來呀,西吉。她看著那張畫,又笑了起來。你怎麼啦?我問她。她把那張畫紙攤在桌上,撫了撫平,問我說:你認得出是誰嗎?知道嗎?
海鷗,我說。全是海鷗,開始的時候,除了海鷗以外,我什麼也沒看見。一隻向下俯衝的,一隻下蛋的,還有一隻在飛行巡邏的海鷗。不久我就發現,每一隻海鷗都戴了一頂警察的帽子,帽簷上是一個鷹徽。光這些還不算,所有的海鷗還都長得像我父親,都長著魯格布林警察哨哨長的那張長長的、昏昏欲睡的臉,它們的三爪腳上都穿一雙小小的像我父親那樣帶綁腿套的皮靴。把它放進夾子裡,畫家用猶疑不定的聲音說。但是希爾克不幹,希爾克哀求說:把它送給我,好嗎?送給我吧!畫家又說:我說了,放到夾子裡去。當希爾克不理會地要把畫紙捲起來時,畫家從她手裡把畫拿了過來,放進了夾子,說:這張畫你們不能拿,我還需要它。然後,他把夾子放到自己跟前,夾子上放了一管舊的顏料。這張畫的題目是什麼?希爾克問。
第三章 海鷗(9)
還沒想好,畫家說,可能叫“紅嘴鷗在巡邏”,我還不知道呢。
那我就不要了,希爾克突然說,你為什麼不畫我呢?你答應過我,畫我或者阿迪。來,阿迪,姐姐抓起未婚夫的胳膊,使勁把他推到畫家面前,做了一個手勢,無疑是說:這人比任何同類的男人都好畫。不行,畫家說。為什麼?姐姐問道,為什麼不行?我手燙了,畫家說。希爾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