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布斯貝克就自言自語地說:現在也輪到馬克斯了,我奇怪的是,事情為什麼不像別人那樣來得早一點。當他們決定在沙發上坐下時,畫家的妻子說:馬克斯在作畫呢!他就在花園後邊的水溝旁邊。
這番怒氣衝衝的話是在對我父親下逐客令了,於是我父親除了離開客廳以外,沒有任何餘地。他聳了聳肩膀,表示他自己對這項使命感到遺憾,他個人和這樁事情沒有任何關聯。他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風雨衣,捅了我一下,我們倆就走出了大門。
他慢騰騰地沿著無遮掩的房子正面走去,與其說是充滿自信,不如說是十分煩惱。他推開了花園的小門,站在靠籬笆的避風處,活動著自己的嘴唇,像排練似的念某些單詞,甚至整個句子;每當一次會見比平時更需要語言時,他經常如此,或者總是如此。隨後他穿過鬆了土、收拾乾淨的苗圃,經過花園裡的草頂涼亭,來到環繞著布累肯瓦爾夫的水溝旁,溝裡滿是蘆葦,溝水平靜,更顯出這個住地的孤寂。
馬克斯?路德維希?南森站在這裡。
他站在沒有欄杆的木橋上,在一處避風的地方作畫。由於我瞭解他工作的特點,所以,不願突然地打斷他的工作,便讓父親拍拍他的肩膀。我想推遲這次會見,因為這次會見並不叫人喜歡。我還必須提到的一點是,畫家比我父親年長八歲,比父親個子小,卻比父親機靈,對自己不能控制,可能更為狡黠和執拗,儘管他們倆都在格呂澤魯普度過了自己的青年時代。格呂澤魯普,天哪!
他戴著一頂帽子,一頂氈帽,戴得很低,壓住了額頭,帽簷的那點陰影剛好能蓋住他灰色的眼睛。他的大衣十分破舊,背後已經磨破了,這就是那件有幾個無底洞似的口袋的藍大衣。有一回,他嚇唬我們說,要是我們這些孩子影響他作畫,就把我們裝進他的口袋!無論是在室內還是在室外,天晴還是下雨,他一年四季都穿著這件藍灰色的大衣,沒準兒睡覺時還穿著它呢!總之,他跟大衣是二位一體。有時,在某些夏日的晚上,當沉沉的陰雲密佈在淺灘上空時,人們會以為是那件大衣,而不是畫家本人漫步在大壩上檢閱地平線呢!
未被大衣遮住的只有一截皺皺巴巴的褲子,式樣很老但是很貴的矮靿皮鞋,鞋上鑲著一條窄窄的黑麂皮。
我們見到他時,他總是這一身打扮;這回父親見到他時,他也是如此。父親站在籬笆後面,我想,要是他用不著像這樣站著,至少沒有這樁差事,衣袋裡沒有那一紙命令,更沒有任何對過去的回想,他一定會很滿意。父親端詳著畫家。他不是緊張地、不是按職業習慣注意地端詳著他。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二章 禁止繪畫(5)
畫家正在作畫。他正在畫那個風磨,那個已經倒塌、沒有葉片、一動也不動的四月裡的風磨。風磨在轉盤上微微抬起了身子,就像一朵短莖的已經枯萎的花,一朵即將凋謝的十分抑鬱的花。馬克斯?路德維希?南森把它畫成了另一種模樣,把它移到了另一個時節,另一個環境,另一種昏暗朦朧的天地中,而他的整個畫面便是這種色彩。每當畫家工作的時候,他嘴裡總是念念有詞;他並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同站在他身旁的、只有他才看得見、聽得著的巴爾塔薩①聊天,爭吵,有時還要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因此我們雖說看不見巴爾塔薩,卻能聽見這位肉眼看不見的鑑賞家突然的呻吟,即使不像是呻吟,那也像是咒罵。我們站在他身後的時間越長,也就越相信有個巴爾塔薩存在,我們必須承認他,因為他那粗粗的呼吸聲和因失望而發出的噝噝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也因為畫家沒完沒了地同他交談,聽信他,但隨即又感到後悔。現在,當父親端詳著他時,畫家還在和巴爾塔薩爭吵;巴爾塔薩被囚禁在畫裡,在許多圖畫裡可以看到,他身披一條紫色的毛茸茸的狐皮,斜著眼睛,長了一嘴橘紅色的鬍子,像一個煮著的橙子正在滴汁。儘管如此,畫家還是很少注視他,他全神貫注地工作著,雙腿微微分開,腰部扭動著,前後左右地活動著;頭略微有點歪,忽而從肩上抬起,左右搖擺,忽而低下去,像要衝撞什麼似的;他的右胳膊好像非常僵硬麻木,因為他活動右臂時相當艱難,似乎要花極大的氣力才能動上一動;儘管這隻起決定作用的胳膊顯得少有的僵硬,但畫家的整個身子卻都在活動。
他用自己身體的姿態明確無誤地證明,他剛剛所畫的一切是可信的。倘若他在風停的時候用介乎藍和綠之間的顏色畫出風來,人們就可以聽到想象中的空氣的流動和風磨葉片的拍打聲,甚至他大衣的邊角也在飄動,要是他嘴裡叼著一個菸斗,那麼,冒出來的煙也平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