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劉鵬達的表情,葉知秋突然意識到,她和劉家的矛盾,也許早在他表露心跡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
劉叔和劉嬸針對她也許是無意識的,可他們內心深處,恐怕一直都在擔心她會跟自家前途無量的兒子扯上關係。
歸根結底,他這份青澀的感情才是禍源。梅香和龔陽的事情,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
不管表面看起來多麼成熟,他終究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性情未定,有時難免心血來潮,生出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他大概想以這種方式來挽留什麼,可他沒有想到,恰恰是他這份留戀,讓他連最起碼的鄰里之情都挽留不住。
既然勸不動,就隨他去吧。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官場深似海,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不是他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的。即便他將來真的回到清陽府做官,她也不會仰他鼻息,尋求他的庇護。
“祝你早日金榜題名。”她微笑地道。
劉鵬達顯然會錯了意,緊繃的表情鬆弛下來,眼中閃動著欣喜,“謝謝知秋姐,我會努力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死心了,可這半個月來,每當想到跟她緣盡情散的時候,他就感覺如墜深淵。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陽光、色彩和希望,也找不到落腳點。
他不想過那種空虛絕望的日子,所以他冥思苦想,為自己創造了一條救贖之路。他要為她讀書,為她做官,為她保駕護航,用這種方法來延續他們之間的緣分,哪怕不是姻緣。
只要能跟她聯絡在一起,他就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葉知秋不想給他太多的期冀,於是終止了這個話題,“梅香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說起梅香,劉鵬達神色又黯淡下來。“就像丟了魂,整天除了睡覺就是發呆,人都瘦得脫了相,豆叔給提的那門親事也吹了。”
村裡人舌頭長。幾天時間就把梅香和龔陽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龔陽見劉家出了個秀才,想攀附劉家,暗地裡勾引了梅香;有人說梅香眼光不濟,尋死覓活想要嫁給成家長工;也有人說龔陽和梅香勾搭成奸,想要謀奪成家成家,事情敗落,企圖自殺。
還有一個更狗血的版本,說成家孫女兒和梅香二女爭夫,最後梅香落敗,拉著成家孫女兒一塊跳了水。
不管哪種說法。梅香都是名聲受損最大的那個人。男方的母親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件事,讓人捎話過來,說她兒子只想找個本分的媳婦兒過日子,不管劉家將來出狀元也好,出宰相也好。都不想高攀。
為此劉嬸站在街上罵了整整一天,把村裡那些好事兒的,喜歡說嘴的,挨個噴了一遍,葉知秋和龔陽也沒能倖免。這場無差別的攻擊之後,到劉家串門的人大幅減少。
那天葉知秋人在清陽府,正跟作坊的師傅研究水管的塗層材料呢。聽說這件事。已經是兩天之後了,她懶得翻舊賬,也懶得跟那種人一般見識,就權當不知道了。
只可憐梅香,被那個糊塗娘當街一罵,無異於坐實了不守婦道的名頭。以後想在十里八村說親只怕更難。
至於劉嬸,只能用可悲來形容了,高舉維護的大旗,給閨女拉了一圈仇恨值還不自知,果真是“一粉頂十黑”。
劉鵬達有心拜託她去開解一下梅香。話到嘴邊又止住了。連他都不想管的事情,憑什麼讓別人去管?說起來,她被他的爹孃那般對待,他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跟她說過,又憑什麼奢求她不計前嫌?
雖然現在也能說,可他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等他有了資格之後,再補上吧。
“知秋姐,我該走了。”他望著葉知秋,眼神比來時平靜了許多,“你要保重。”
葉知秋點了點頭,“你也保重。”
“我會的。”劉鵬達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便轉了身,一邊大步向前走,一邊在心裡重複著剛才沒能說出口的話,“在願望達成之前,我會為你保重。”
葉知秋感覺他的背影有種“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一時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嘆了。不過是去府學讀書,怎麼搞得跟慷慨就義似的?
她是個務實的人,不願意浪費時間和精力去憂慮尚未發生的事情。她認定劉鵬達說出那番話是一時衝動,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一忙起來,便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吃過午飯之後,作坊就將作為水管的空心竹竿按時送了過來。一根根碗口般粗細的竹管,嚴絲密縫地接起來,將山泉水從源頭引入小山坳,流進事先砌好的封閉水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