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他明明把這表砸了——摔在地上砸碎了,細小的零件飛濺,就像她的一顆心,她以為再也補不起來了。
她不敢動,怕一動滿眶的眼淚就要流下來。
她曾經那樣痛苦地割捨過,沒有辦法,走到絕境,精疲力盡,只得把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割捨了。
明明那樣愛過,她才敢正眼看他。
整整五年,他並不顯老,可是卻比從前更森冷,彷彿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
其實他的懷抱是很溫暖的,只有她知道,因為半夜她會本能地偎向更溫暖的地方。第二天早上他總是說:“煩死了!下次你再擠我就把你扔下床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臂卻緊緊摟著她,那樣熟稔,那樣契合,就像生生世世他們都是一對。
她抬起模糊的淚眼,終於叫了一聲:“蕭勇。”
他沒有回過頭來看她。這樣也好,因為她將要說出的話,她根本沒有勇氣面對著他說。如果沒有看到這一切,她也沒有勇氣說。
可是眼前的這一切都給了她奢望,是的,奢望……
“重新再愛我一次好不好?只在這三個月,可以嗎?”
他的身子一動沒有動,明明是她的聲音,很輕微,就像在夢裡常常夢見的那樣——只要自己一動,就會醒來。然後她就會消失在冥冥黑暗中,剩了他一個人,獨自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重新再愛她一次?
他辦不到。
手裡的煙慢慢地燃,彷彿時光一寸一寸地悄無聲息地被蝕盡。
他跟她的時光,總是這樣短,短得他覺得好像只是一個恍惚。
十五歲的少女穿著一條淡藍色的圈子,其實裙子洗得泛白,又短,並不合身,每次在街坊公用的水龍頭那兒遇上,她總讓他想起梔子花,幽幽若有香氣。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卻知道她是孤兒,跟著姑姑姑夫住。
她姑姑有病,幾乎起不來床,家裡所有的家務活都是她幹。他每次路過公用的水龍頭,總看到她在那裡洗衣服,包括她姑夫又厚又重的帆布工作服。
她認真地搓洗著,那樣專注的樣子,總使他想起她的藍裙子,也是這樣被她一點點洗到泛白吧,彷彿月光,在厚重的雲層後漸漸透出皎潔。
她成績很好,街坊們都知道,後來她果然考上了重點高中。有天晚上他有事出去,正好遇到她下晚自習走回來,被兩個小流氓逼著。
她很倔強,沒有哭,他與他們擦身而過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明明淚光盈盈,卻偏偏咬著嘴角,硬是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她的眼睛很漂亮,明明是單眼皮,可是水汪汪的,那樣美。後來他一直喜歡單眼皮的姑娘,手下一幫人全都知道。
他把那兩個小流氓趕跑了,還是沒有跟她說話,她也麼一歐跟他說話,只拎著書包,默默地低頭往前走而他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頭,一直看著她進了家門,才又掉轉頭出去。
就著亞差不多一年,颳風下雨,風雨無阻,一到固定時間他總咬遠遠迎出幾條街去,然後再跟著她走回來。
直到她姑姑去世,她開始住校。
他連著兩天到了固定時間,仍舊開啟門下樓,往往走到樓梯口,才想起來,她已經住校了。
星期天她回來一次,他最後一次看到她在水龍頭那兒洗東西,是洗床單,她赤著腳踩在盆子裡,很白很秀氣的足踝彷彿玉一般,五個小小的腳趾就像是花骨朵,他簡直不敢看。而她抵著頭,只是踩洗著,專心致志,根本沒有留意到他。
後來,他離開了那個狹小嘈雜的大雜院,跟著麥哥去了廣東。
當他們再見時已經過了快十年。那時他回到這城市已經又四五年了,半個城的娛樂事業幾乎都歸他照應,手下還有著大隊人馬,聲勢浩大。
他從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她。當時她正過馬路,他的賓士車正巧等在斑馬線外第一排,開車的彪子吹著口哨不耐煩的用手在方向盤上打著拍子,腳踩在油門上,使得引擎聲蠢蠢欲動,彷彿隨時會闖紅燈。
如果他的車闖過那次紅燈,他鳩見不到她了;如果他不是正好一抬頭,他鳩見不到她了。
可是美歐早一步,沒有遲一步,那時,她從車前走過,他正好抬起頭來。
只一眼,他便認出來,那時他的那朵梔子花,隔了近十年,依舊綻開在天涯。
他沒有多想,開啟車門就下去了,把彪子跟王森驚得臉色都變了,那時候風頭正緊,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們都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