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著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滾滾紅塵,慢慢眾生,而只有他是他的不尋常。
他追上她:“林雲翌!”
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但他知道她的名字。他沒想到脫口交出她名字的那一剎那,竟如此順暢,就像他已經喚過她千遍萬遍,而他自己不知。
她轉過身來,很多年後他仍記得那一剎那的情景。十年光影流轉,她的臉龐依舊清晰皎潔,歲月重的那朵梔子花,竟然沒有絲毫改變。
她十分震驚:“蕭勇?”
他沒有想到她也記得自己的名字,兩個人就那樣站在街頭,彷彿在那一瞬就已經天荒地老。
他只要她從此喝自己在一起,所以不管不顧,沒有去考慮人社事情。
他這次問到她的收集號碼,然後一次次約她出來,最開始她不肯,後來終於答應他的約會。
他約她去餐館吃飯,與她看電影,陪她逛街……他像毛頭小夥子一樣談戀愛,但他只覺得欣喜。他只要有她在一旁就覺得萬事足矣,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別的。
他沒想過她唸的是警校,他沒想過她會是警察,他沒想過她當時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其實是因為她管理的剛好是重案組檔案,而他榜上有名。
發覺他師徒約會她後,整個重案組行動起來,把她的警察身份抹除得乾乾淨淨,給她安排假的工作,給她假的住所,甚至安排假的朋友、同事。
他們布好了天羅地網,等著他一頭紮下去。
他本來以為兜兜轉轉十年,他遇上的會是一生。沒想到短短几個月,換來的確實撕心裂肺般的背叛。
再沒有一種痛楚,比那樣的結局更令人絕望。
最後她絕望了,一直說:“蕭勇,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有多痛,像把一顆心生生剜出來,只有他知道,那到底有多痛。
而他竟然思念她,哪怕再痛,他卻一直思念她。
他把砸壞的表送到香港去修,可是他卻已經沒有了她。
五年,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五年他是怎麼過來的。然而現在她卻回來了,那樣平靜地告訴他——
他們有一個女兒,而她,將活不過三個月。
五年,他用了五年把相似煎熬成仇恨,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得如此徹底如此強烈,恨得幾乎想要將她挫骨揚灰。是不是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完全忘記她?
可是,她連他恨她的時間也不肯給他。
她就這樣回來,問他:“重新再愛我一次好不好?只在這三個月,可以嗎?”
重新再愛她一次?
他辦不到。
因為他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她,第一次都還沒有結束,他怎麼能夠重新再來一次?
小美覺得非常幸福,自從爸爸回來後,媽媽就不送她去幼兒園了,而是每天喝爸爸一起帶著她,去遊樂園、動物園、海洋世界……去吃快餐、看馬戲、看木偶戲……一家三口形影不離,恨不得連一秒鐘都不分開。
有幾個晚上她偶爾醒來,還看到媽媽坐在椅子上,就那樣看著自己。
而爸爸站在椅子後,默默地看著媽媽。
小美前不久剛學會一個詞:補償。
小美覺得,爸爸實在補償自己。
他離開得太久,一直沒有回來,所以他想補償自己。
可是他的眼睛總是離不開媽媽,彷彿如果一秒鐘看不到她,他就會再也見不到她似的。
小美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其實之前她一直擔心,擔心爸爸媽媽是離婚了。同班的何小雷的爸爸媽媽就離婚了,何小雷的媽媽騙何小雷說,他爸爸去出差去了,其實他們是離婚了。
幸好沒有,幸好爸爸回來了,而且這樣疼她。
雖然爸爸的樣子看起來兇兇的,其實他很喜歡她,因為有一次他在樓下大發雷霆,身邊的一堆人都嚇得屏息靜氣,她跑下樓去叫道:“爸爸!”
爸爸轉過臉來衝她笑,那幫人看到爸爸突然這麼一笑,簡直像見到鬼一般,然後一塊兒齊刷刷地盯著她,彷彿他們盯著的是個小怪物吧。
她只想翻白眼,難道這群人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笑?
黃毛叔叔有一次跟她講:“你爸爸對你最溫柔。”
於是,她又穴道一個詞:溫柔。
其實爸爸對媽媽才是最溫柔,爸爸跟媽媽說話的時候,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喘,總是小心翼翼地慢慢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