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卿不自禁又一陣惶亂:假如陸離說的是事實,那麼重樓之前看見的很可能不是夢,而是因果既定的將來。
“這事不急,道長可以慢慢想好了再答覆。”陸離不緊不慢地道,“我等你三天。道長請記得,蜀山與蒼生的禍福全繫於道長一身,你最好不要令我失望。”
徐長卿被困至相寺的當天夜裡,一騎快馬從東門疾馳出了長安。
與此同時,趕赴嵩山祭天的隊伍正拖曳著滾滾車塵馳行在百里之外、通往洛陽的官道上。
隨行祭天的近臣不止一次聽天后提起過遷都洛陽的宏願,但卻鮮有人知這個念頭已經在天后腦海裡醞釀了數載,震災不過是促使天后下定決心的最後一步棋。囊括了大半個朝堂的祭天之行終將在洛陽落腳,再不復返,峨冠博帶的朝臣們被一介女流玩弄於股掌之間,眼花繚亂不得其味。同樣一頭霧水的還有奉命追趕祭天儀仗的驛吏,他不明白國師要他送給天后的急信為什麼會是一頁白紙。
之後幾天,陸離每隔一兩個時辰就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徐長卿身前,催逼他作出決定,而蜀山掌門總是面壁禪坐以沉默作答。經堂內殿不見天日,也聽不見寺鐘更鼓,無從判斷日升月落光陰幾何。夜深般的黯淡裡,徐長卿鎖鏈纏身神容憔悴,鐵鏈的黑愈襯出肌膚的白、骨架子的伶仃。
“道長還是不肯?”
徐長卿不知道陸離與重樓有什麼過節,神魔之爭自古以來就是一筆糊塗賬,年代久遠是非模糊。惟有一個現實毋庸置疑,陸離的目的是重樓。徐長卿無法理解陸離苦心謀劃了這麼久,為什麼偏在緊要關頭假手於他,於是在陸離又一次逼問他時,冷冷答道:“尊駕未免太瞧得起我了。魔尊不老不死,豈是我一個凡人殺得了的?”
陸離眼波一閃:“只要道長肯出手,得不得手不用你管。”
徐長卿怔住了。既逼他出手,又不在意結果,這滿身邪氣的神到底想要幹什麼?難道他要的只是借“他”的手,去傷害重樓?
攻敵莫如攻心,制敵不如制機。
陸離對世態人心的把握,徐長卿早有領教,此刻意識到陸離想利用自己去牽制重樓,卻不由覺得這份心機費得有些可笑。耳畔陸離執著燭火娓娓勸誘:“你答應了我,既可保住蜀山,又能拯救蒼生。難道在道長心裡,那隻魔比蜀山和蒼生更重要?”聲氣低沉似笑非笑,言下之意蜀山也在他計算中。
聽陸離搬出蜀山,徐長卿緩緩抬頭,身上鐵鏈隨著他的動作碰擦出一陣輕響。蜀山掌門一言不發,可是眼神卻比任何劍光都更冷寒厲冽,清亮逼人。他看了陸離一眼。
這一眼好比一劍。
陸離的笑僵住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徐長卿法力盡失又有鐵鏈鎖著絕無反抗可能,自覺失態,便挖苦一句回敬:“我好心提醒道長一聲,三日之期,還剩最後一天。今夜過後,事情可就由不得你了。”
壁龕裡的燭炬早就燃盡,陸離離開後,殿內復又伸手不見五指。徐長卿靜靜坐在黑暗裡,一股莫名的隱憂襲上心頭:他在陣裡困了兩天,蜀山的探子恐怕已經將他失蹤的訊息傳回了蜀山。眼下蜀山全靠師弟常胤維持著,聽到這個訊息,他會不會按捺不住闖來長安?到時候蜀山。。。。。。神思恍惚間似乎有衣角拂在臉上,望著眼前侵噬萬物的黑暗,不知怎的竟低喃了一聲:“重樓。”
?
☆、囹圄
? 這一夜,徐長卿夢見了重樓。
魔尊背對著他立在鎖妖塔前,一言不發。蜀山禁地鎖鏈橫空,金鐵聲交擊鏗鏘不絕於耳,徐長卿聽著哨風穿梭過鏈隙發出的急嘯,彷彿間有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殺了他。。。殺了他。。。只要殺了他,一切就可以結束。”
一方是蒼生蜀山的生死存亡,一方是原則良知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宿命糾纏,兩者像千軍萬馬在徐長卿心中拼鬥廝殺。徐長卿恍惚中有點兒失神,抬眼看時,蒼穹不知什麼時候佈滿了厚重的黑雲,一線妖紅壓著烏沉沉的雲線,似凶兆又似兵燹漫灑下赤焰流霞,天地萬物全教它浴了血。
“荒神燭陰。。。”
爍耀在西北天際的那顆兇星像一薪烈火灼痛了徐長卿的眼。史冊中記載的荒神臨世天火焚城的慘狀宛然在目,徐長卿身不由己走上前去。建言劍摩擦著令人齒酸的輕響緩緩出鞘,重樓卻不回頭,依舊負手遙望著不知道哪裡。
——殺了他,一切真的就可以結束?
心猿之鎖既開,意馬之韁難收。徐長卿腦海裡一會兒是陸離預言的將來,一會兒是蒼生與蜀山面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