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必白瓷的大姑娘。”
重樓最常聽到的叱責是“魔頭”、最常聽見的稱呼是“尊上”,被人說像個大姑娘還是千載難逢頭一遭,氣惱之餘兼覺好笑。目光沿著徐長卿細瘦不堪一握的腕骨一路朝上掃過單薄的肩、伶仃的頜、薄紅的唇、秀準之上濃睫之下的秋水明眸,不由得眯狹了眼:“誰像大姑娘?”
正說著話,店主顫顫巍巍奉上酒來。“砰”一聲擱到桌面上的酒罈子壓得桌腳吱吱嘎嘎好一陣子低吟,“客官請用酒。”店主望向重樓的兩隻眼睛裡浮著一層渾濁不堪的白翳,分不出男女老幼,辨不清張三李四,年歲看起來比這荒郊野店還要老上幾百歲。重樓想起走進這店時,他要彎了彎腰,才能走進門,不覺又有笑意泛起。也虧得姓徐的找得到這店!
“我敬你。”蜀山掌門端起海碗向重樓敬酒,卻被重樓看出碗裡是一泓清水。
“請我喝酒,自個兒喝的卻是水。這算哪門子的‘請喝酒’?”
徐長卿給噎得一頓,莞爾失笑,索性將清水潑了換作酒。“我敬你!”
他本不擅長喝酒,一口氣灌下去的酒到了胸臆升騰成熱氣,衝到腦門匯成傲氣,再沉澱到喉頭轉而成了豪氣。喝完不等重樓勸酒,自行滿上,再一乾而盡。幾碗烈酒下肚,徐長卿頭暈目眩,眼底星花四濺,一切戒律禁忌化為烏有,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念頭終於有勇氣衝出口:“你幫我救一救蒼生好不好?”
重樓正端了碗喝酒,聞言一怔。
只聽徐長卿又道:“無論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答應跟你交換。。。”說完抓住桌沿強撐著站起來,卻冷不丁像一條被人抽掉了脊骨的游魚滑跌下去,帶得盤碟壇碗乒乒乓乓砸了一地。
救世,交易。
重樓忽然明白了徐長卿在想什麼。他摔了酒碗重重一拍桌面,怒道:“徐長卿,你混賬!”桌上剩下的碗盞盆筷齊齊跳起老高,店主被嚇得一縮,徐長卿卻躺在地下悄無聲息。重樓揣著一肚子惡火斜過眼去一看,桌底下蜀山掌門蒼白的顴骨上正徐徐浮起兩坨胭脂般的酒暈。這個人類在對自己出言不遜之後,居然膽敢就這麼醉倒了。
萬魔殿的魔物們看到魔尊抱著一個人類回來,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它們不知道魔尊猶疑良久才決定把人帶回魔界,但是道髻道袍還有慧劍前襟證明了人類蜀山掌門的身份,這是魔物們心中有數的。聯想到尊上大人時常對著水鏡中的蜀山出神,魔物們交流著意味深長亢奮不已的目光,欣喜自家尊主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窸窸窣窣的竊語聲中,重樓徑直把人抱進了寢殿。
火光躍動將魔尊的身影拉得很長,揚起的衣風掠過一陣急飈。通往寢殿的甬道重樓往日裡走過無數回,生平第一次,重樓焦灼於它的漫長。他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闖進寢殿,衝破交錯層疊的帳幔,把人放到寢榻上。
他放下徐長卿,剛剛想要站起來,不防被徐長卿一把勾住了脖頸。
“水。。。”徐長卿醉得人事不知,又因酒勁上頭燒得周身灼燙、口乾舌燥。昏沉中覺出環住自己的有力臂膀似乎要走,生怕那人一去不回,忙不迭地攀住對方:“水。。。給我水。。。”,反反覆覆醉囈了幾句,依舊覺得熱,又信手扯開了領口。
重樓記恨徐長卿說的“交換”,欲待置之不理,卻在瞥見青年裸裎的一抹瓷白肌膚時亂了心跳。床頭矮几上例常備有銀壺清水,他皺著眉頭提起銀壺湊到徐長卿嘴邊,不料手腳太重灌得徐長卿一陣嗆咳,未及吞嚥的水淋淋漓漓潑溼了道袍前襟,洇得衾被一片深黛。
“水。。。水。。。”徐長卿仍低吟著哀懇。水珠子順著唇角滑過耳際,湮沒在寒鴉顏色的鬢角,留下一道深明曖昧的溼痕。錯眼望去,恍如流了淚。重樓看了一眼,突然被強烈的疼惜和憤怒蠱惑了心智。
——徐長卿,在你眼裡,難道只有蒼生?
——是不是隻要有人能夠達成你的願望,你就可以跟他交換?
☆、第10章 破戒(下)
鎖章,歡迎補全
☆、叛道
? 是三更時無月的夜。在一陣陣蕭索的朔風中,徐長卿回到了蜀山。
兇星虛危的血光已經凌駕於日月星辰之上,天地萬物浸沐在一片暗紅色的霧障中。山門、經樓,蓮池、神殿,這些白天莊嚴祥和的所在在夜色裡透出幾分淒厲邪異。徐長卿望著被血霧籠罩的蜀山,恍如身陷魘夢。然而,疲乏到幾近虛脫的身體與身體某處不堪回憶的隱痛時時提醒著他,這一切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