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不等常胤辯解哀求,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道:“心魔未清,不易妄動。你給我留在這裡靜心打坐。”
徐長卿很少用不容違逆的口吻對人說話,這口吻加上亮冽如劍的眼光就把常胤逼回去了。常胤目送徐長卿跟著那個弟子遠去,心裡著急,困獸似地在禪房裡轉了幾個來回,瞥見灰黲黲的夜霧從半敞的門中漫進來,禁不住把住門重重一摔。門扇合攏的“砰”然巨響忽一下子激起霧氣,聲波撼得禪床前一面穿衣正冠的銅鏡嗡嗡蜂鳴。
銅鏡裡有什麼一晃而過。
常胤起初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待走近了細瞧,驀見一幅群殿巍峨、烈焰賁騰的異界景象。常胤從未涉足魔界,但是憑著往昔對神魔掌故的熟讀以及經年累月為了協助大師兄而積攢下的學識,他隱約察知到這是什麼地方。他定睛端詳著銅鏡中的一切,心中漸有不安的聲音低語勸阻他不要再看下去,可他無法遏止自己窺探魔界的慾望——那個迷惑了大師兄心智,讓大師兄亂了方寸的情敵所處的世界究竟是何等模樣?
銅鏡中地河熔焰騰燃的步道曲折蜿蜒直通向萬魔殿的最深處。常胤的一顆心也像在煉獄火海中飽受煎熬,七上八下不知歸處。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層層帳幔之後,浮現在他眼前的畫面仍詭譎得如同噩夢。一剎那,心痛的感覺超越了其他一切感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握緊的雙拳里正無聲地滲出血來。極度的心痛使常胤從喉嚨裡爆出一聲傷獸般的嘶吼。
“大師兄!”
徐長卿跟著前來報訊的弟子急匆匆趕去蜀山故道,途徑一處天人石碑時,隱隱綽綽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他。他心頭一震,停住了腳步。那個弟子走了幾步不見徐長卿跟來,佇足詢問:“掌門師兄,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弟子側耳聽了聽,滿臉困惑。“掌門聽到了什麼?”
徐長卿默立了一會兒,忽而轉身往回走。“你先去蜀山故道告知兩位長老,儘量避免與官軍動手。我稍後就來。”他吩咐完弟子堪堪走出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這會兒就算你趕回去,也已然遲了。”說話的人語調裡陰惻惻地帶著點兒險,正是他所熟悉的聲音。
徐長卿吃了一驚,踅身回顧。
泛著殺意的血紅夜色下,前來報訊的弟子面目模糊。那張毫無特徵的臉上漾著調侃嘲弄,蟬蛻似地剝離顯露出陸離的眉眼輪廓。
徐長卿深吸了一口氣。
“我早該猜到是你。如果不是荒神燭陰,官軍不會知道蜀山故道。”他邊說邊緩緩拔出建言劍。森冷的劍光一寸寸出鞘,魔息火焰似地躍映在他頰側。
劍光愈亮,魔息越盛,襯得蜀山掌門的臉色白如蒼雪。
陸離一直微笑著,等看見魔息,神情頓時像被人在臉上重重毆擊了一拳。“魔劍?!”
“為道為魔,惟存一心。”
徐長卿沉聲答道,說完這一句他就不再廢話。薄唇翕合間,指尖密密麻麻的訣文催動劍氣幻化做千千萬萬刃鋒,一時間血紅夜空盡被籠罩住整個天地的淬厲劍氣侵佔。“永珍森羅,不離兩儀。神殺!魔殺!萬劍訣!”靛藍道袍翻湧如潮汐,音色清厲的斷喝劃過長空:“破!”
懸浮於天穹的劍陣形似一輪金色的太極,賁騰著無堅不摧的殺氣。
陸離的臉肌抖動了一下,倉惶後退。他轉身想要逃離,然而無數劍鋒應聲從天疾降、透胸而過將他釘死在地上。慘呼過後,水銀狀的液體順著劍身淌落,在地上匯成一灘深灰色的溼痕。
徐長卿看見陸離嘴角勾起一絲極詭異的笑意。
“你還沒有贏。”陸離咳著血喘息著輕笑,手指死死攥住穿透胸腹的劍鋒對他說:“我也沒有輸。”
被劍釘死的“陸離”放聲詭笑,灰色人形在笑聲中飛散如飄絮,迴音嫋嫋不絕。
徐長卿憬然醒悟。他揚手召回建言,劍上不見血跡,卻穿透著一片手掌大小的龍鱗。灰蒼蒼的龍鱗在夜色下流轉著異彩,嘲謔似地佔據住他所有的視線。這讓徐長卿猛然醒起一件事:化身!
難怪這個“陸離”如此不堪一擊。
真正的燭陰恐怕此刻正在二師弟身邊!
徐長卿奔出幾步才想到使用御劍飛行術。他御劍往回趕,心急如焚。夜風颳在臉上,痛如刀割,徐長卿只覺得那是催促他更快一些的鞭子,連內息翻湧喉頭腥甜也不顧了。
——二師弟,你千萬不能中陸離的計!
他看見灰濛濛的霧氣,看見無極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