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孤立四顧,覺得自己心裡恍恍惚惚似乎牽記著什麼,但是這份牽掛像一縷飄忽的遊魂,觸不到、抓不住,收不回來。
他辨不清方向,只好試探性地走出幾步。鞋底的溼黏使得他舉步維艱,每一步落下都有窒悶水聲響起。雖然濃煙霧靄蔽目,但他依然嗅出血的味道、硝煙硫磺的氣息。
——我怎會到了魔界?
不等徐長卿想明白這一點,大地驟然顫慄起來。地底深處傳來一陣嗡嗡隆隆的異鳴,電光火石間,一道烈焰在他身前高高躥起。火焰大熾,灼人的高熱逼得徐長卿退了一步,藉助眩目的白光,他看清距離他不過兩步就是一處大裂罅。
疾勁的強風裹挾著濃重的鐵鏽味迎面襲來,不知從何處淌落的黑血沿著裂罅積了厚厚一層,黏稠半乾,是鐵鏽味的來源。
眼前地勢似曾相識,與記憶中某個熟悉的地點漸漸重合,徐長卿認出這是什麼地方時連呼吸也凝滯了半拍。他倉惶轉身,驚見一線險仄盤迴隱入天際的青石山道在火光浸染下幾成血色。
“蜀山故道!”
蜀山故道上屍橫遍地,除了屍體、還有殘骸,有些屬於人類、有些源自馬匹。被戰馬壓住的傷者發出垂死的呻哦,死者則靜默無聲。死去的人裡有的戰甲披身、有的道髻白袍。細流般的血水靜靜淌落,匯聚到他腳下,洇溼了雲屐。
徐長卿目睹這一切幾乎無法成言。出離的悲慟令他失語,他木然僵立了一會兒,雙手難以剋制地微微顫抖——來自長安的使者、無極觀的妖魔、勾結魔物的指控與大軍討伐、常胤入魔,千種過往走馬燈似地從他腦海裡一一掠過,最終歸作一個名字:陸離。
剎那間,一個疑問閃電似地照亮他的心頭:陸離去了哪裡?!
裂罅彼端傳來的隆隆聲解答了他的疑惑。徐長卿循聲望去,看見了轉瞬即逝的景象:覆壓於鎖妖塔上方的五行金印已然消失,由塔基到相輪寶篋組成的塔剎全震顫不止。磚石飛墜、符籙煙滅、鎮妖鐵索寸寸崩裂,末世般的混亂中,一聲號叫穿越所有喧囂。透過雲層,徐長卿看見一條身軀龐大的蒼龍纏在鎖妖塔上,歷經數百年風霜的塔身眼看就要被它生生絞斷。
鎖妖塔裡少說封印了近千妖物,一旦夷毀,妖靈四逸,人間難免生靈塗炭。
徐長卿情急之下厲聲喝止:“住手!”
斥喝堪堪脫口,黑霧退散,景象隨之不見。
徐長卿一驚乍醒,率先躍入眼簾的是舊得泛白的藍布帳頂。沒有戰事,沒有屍體,沒有銀鱗的蒼龍,也沒有什麼瀕臨坍塌的鎖妖塔。
一切都像他年少時剛剛從噩夢中醒來。
一切都可以重來。
徐長卿籲出一口長氣,慶幸這一切只是個夢,隨即他就覺出不對:大地撼動依舊,而他依然無法動彈。樑柱案几隨著地動吱吱咯咯呻/吟個沒完,書架上的經卷一冊接著一冊噼裡啪啦落了一地。徐長卿看見常胤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正在望著什麼,竟似呆了。
徐長卿一陣心悸。
常胤望著的方向正是後山鎖妖塔。
塔磚橫飛、鐵索崩裂,天地宛如混沌初開。
常胤不會知道此刻他所看到的景象與徐長卿的夢境驚人地相似。天陰得厲害。鎖妖塔上空黑雲低垂,映躍著暗紅色的閃光,像有什麼活物遊曳其中。大地劇撼不止,滋養人世的地母已然成了一隻翻覆無情、把玩萬物的巨掌。
常胤聽到房梁發出難以負荷的吱嘎聲,他突然意識到:目前當下,留在房裡極為不智。
坍塌就在他一動念時發生。巨響驚顫,瀰漫的煙塵讓常胤什麼也看不清楚,影影綽綽中,他瞧見斷裂的樑柱屋瓦唏哩嘩啦傾覆在禪床上,一根粗大的銳刺轟然砸下將床板劈為碎爿。“大師兄!”常胤大叫一聲,疾衝過去。
回應他的是一隻猙獰畢露的獸爪。
在探出廢墟的獸爪之下,斷木殘瓦高高拱起、波分濤裂似地向四周散落,爪的主人隨之站起,舒身嘶吼。獅貌蛟尾、血紅瞳仁,龐然盤曲的雙角無不證明了這是一頭魔獸。
常胤乍見魔奴,吃了一驚,旋即他看見了徐長卿。徐長卿被魔奴護在身下,蜷跪繃緊的身姿看似無恙,然而慘白的臉色與痛心的眼神足以令常胤魂離魄散。常胤忍不住想要解釋。“大師兄,我、我只是想。。。”
徐長卿沒有時間聽他解釋。
“鎖妖塔,人間,重樓。。。”徐長卿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陸離攻襲蜀山的真正目的。蜀山掌門一躍而起衝向鎖妖塔,迅捷得像是一支百石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