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蝶來不響,在廚房兜了一圈又退回到房間,正是午飯時間,她想給自己下碗麵,但為了躲開徐愛麗,只得先忍忍飢,和阿三在外過夜的事到底令她有些心虛,她想避開有關這方面的談論,雖然她現在恨透了阿三娘,但考慮到阿三的感受,至少不想在徐愛麗面前流露心情。
然而和阿三在一起,空氣卻變得陰鬱緊張,之前的那些輕快和喜悅,那般熾熱的慾念都消失了,就像那個驚恐等待派出所查夜的水鄉之夜,恐懼逼退了慾望。
這時候的蝶來已經開始明白,與社會與外界巨大的壓力相比,即便有父母的保護,其作用也是微乎其微,首先她不知道曠工在家會有怎樣的後果等著她,其次,未來的前途到底在哪裡?有什麼辦法能夠離開農場?她現在終於把讀書視為救贖。每天拿著英語讀本到複習公園大聲朗讀,然而,阿三是沒有這樣的急迫感,他們處在兩種狀態中。隔閡出現了。
恰恰在這樣的時候,高考制度恢復的訊息刊出,海參回上海三天收集教科書,期間找蝶來商談迎考之事,眼看離開農場的道路已在他們面前鋪展,兩人都處在極度興奮焦慮之類的激動情緒中,一旁的阿三卻事不關己,完全是個局外人。
蝶來學著海參到處收羅來四年中學教科書,並聽從他的勸說帶著一大捆書回去農場,因為連隊新來的支部書記讓海參帶話,如果要從連隊拿到准考證儘早回去是上策,阿三送蝶來上船時情緒低落,他說,“我的心情很矛盾,我當然希望你考上大學回來,但我有預感,你一旦考進大學就不會理我了,是啊,你現在已經不想理我了。”
“現在是暫時的,問題是,阿三你為什麼不參加考試,你在上海找老師輔導比我容易,你總不見得一輩子在你那個模具車間。”
“大學畢業要重新分配,要是分去外地呢?”
“這聽起來像你媽媽說的。”蝶來非常不屑,“如果是我,我寧願到外地當一名工程師,也不要在上海當工人。”當輪船汽笛響時,蝶來突然難過起來,好像這是一次長別似的,她的眼睛溼了,她想起他們一起坐小火輪突突突地左拐右彎如長蛇從曲徑滑進偏僻的水鄉,接著是戰戰兢兢的水鄉夜晚,她不由地去拉阿三的手,兩人的手都是冰涼的,那是一九七七年的十二月,是個潮溼的陰天,江上灰濛濛的,好像有一層薄霧,但是蝶來已從迷惘中走出,眼前的目標很清楚,太清楚了,她和阿三揮手告別,“我可能沒有時間寫信給你,等我,考完試我會來找你,阿三,耐心點,等我。”
3
阿三沒有等,他沒有耐心,或者說,沒有信心等到蝶來考完試,在八個月的複習期間,阿三重新回到團支書身邊。蝶來並不知道,或者說,她根本無暇關心和了解阿三在想什麼在幹什麼,那幾個月她所有的熱情、她生存的意義被焦點化了,就像個精神病患者,她眼前的目標是唯一的,在奔向這條目標的路途上,她毫不猶豫地越過所有的障礙,假如說與阿三的關係是其中一個障礙。
她和海參一起報考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入學考試,兩屆考試只相隔了幾個月,因此她那一屆是過了學校的整個暑假,九月之後才拿到入學通知,第一批通知下來,她的連隊只接到三張入學通知,其中兩張是她和海參,因此他們倆一起拿著入學通知和戶口回到上海,他們的行李被扔在農場集體宿舍門口,要過幾天才能託運到家,當然,對於離去的人,行李扔了也無所謂。
他們坐的雙體客輪停泊在吳淞碼頭,蝶妹和她父親到碼頭去接她,他們三人和海參一路換了三部公共汽車,到淮海路時他們和海參一起下車,但沒有走原來的回家路線,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父親和妹妹把蝶來接到另一條馬路另一條弄堂,沒錯,她的家人在沒有與她商量的情況下,把家給搬了。
“為了那些謠言,儘管你否認了,媽媽也沒有追究,但你知道徐愛麗,她本來就吃飽了沒事幹喜歡無事生非,反正她把你和阿三在蘇州過夜的事到處傳播,媽媽覺得很沒有面子,便想到換房。”
蝶妹告訴蝶來道,那是回家當晚,面對著剛剛經歷搬家仍然雜亂無章堆滿紙箱的新地方,蝶來十分茫然,彷彿,她的注意力還沒有真正回到新的現實。這時候她的腦中才充滿阿三,深深的缺憾感幾乎抵消回到上海的喜悅。
新地方和老地方只相隔了幾條馬路,不過是從淮海路的南面搬到北面,從一樓搬到二樓,媽媽的另外一個理由是,原來的底樓過於潮溼,令她患上關節炎。可是在這間曾是他人家庭的房間裡,看出去的弄堂格局,窗外景象,甚至天空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