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我叫花子,就冤枉我是小偷;不是用棍棒追打我,就是用磚塊或者髒東西扔我,再就是朝我身上臉上吐唾沫、揪頭髮……我不敢哭,怕影響姐夫的生意。可我不哭又心頭覺得太難受和委屈,幾次想甩手不幹了,但每當這個時候,我立馬會想到等在家裡的姐姐、想到飢餓待哺的小外甥,還有獨立行走在陌生路途上一不小心會掉進河塘與田溝的姐夫……於是我還得幹下去,繼續牽著瞎子姐夫走向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村莊和鎮子。”
是的,苦難生活還要繼續。
“姐姐和小外甥還在家裡等待我們將換回的食物帶回家。我必須一如既往地牽著姐夫向更遠更遠的地方去,為那些期待運氣和安慰的人算命測字。現在看起來,當年我引著姐夫走過的路好像也就幾個縣市的範圍,可那時我感覺像走遍了整個世界似的,路那麼遠,道那麼難……”
“姐夫是個很會算賬的人,生意好時一天他能賺上一兩塊錢,有時一天沒一個人找他算命。所以我們倆出門不管多少天,他從不花掙來的錢,哪怕是一毛錢他也捨不得。我們吃的都是我姐在我們出門前做的沒有油的煮熟了的鹹菜蘿蔔和燒熟的麵食,一吃就是好幾天。帶的東西吃完了,就沿途討飯。有時找我姐夫算命的人不給錢,端上一碗半勺的飯菜也就成了我們填肚的食物。”
“江漢平原河道很多,那時農村許多地方造不起橋,就設了渡口。過渡是要收錢的,姐夫為了省錢,一般不讓我引他上渡船。怎麼辦?我們就只能*衣服,游水過河。夏天還好說,秋天和冬天就不行了,河水冰涼刺骨,但為了省一毛、幾分的擺渡費,我和姐夫經常光著身子在冰涼的河水中游過去……沒法子,瞎子算命,其實跟乞丐沒什麼兩樣。走路是這樣,夜宿更沒個準。碰上好運氣,睡個牛棚豬圈,或者生產隊的稻穀堆什麼的。”
“記得在我們經常落腳的雲夢縣下辛店泗洲寺,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死。心想自己小小年紀受這麼大的罪,這麼大的恥辱,不如干脆一死了之。那次我走著走著,看到一條很深的溝,心想這兒是個尋死的合適地方,就加快了步子往那兒走。我一快步,瞎子姐夫好像明白啥似的,在後面不顧一切地邊喊邊追:‘花子!花子你想幹什麼?你姐還在家裡等我們回去呢!你快回來——’看著姐夫跌跌撞撞的可憐樣兒,又聽著他在說我姐姐,我的心就軟了下來,一下收住了腳步……”
是啊,我想多少次歐陽在陌生而崎嶇的荒野道上因飢餓而想了卻此生,又有多少次因為忍受不了同齡人和那些粗野的大人們的欺辱與棍棒的毒打,他想丟下姐夫獨自回到父母身邊,可最後每一次都是因為想到了可憐的瞎子姐姐及瞎子姐夫與剛剛出生的小外甥,他又不得不重新光著腳板,披著寒露或冷月,走向前面那些陌生的村莊與鎮子。
第六章 叩問蒼天(6)
在那五年多時間裡,他牽著姐夫幾乎走遍了漢川、應城、雲夢和四周幾個縣市的所有地方。
“姐夫因此很感激我,因為有了我,他可以用自己的一手好京胡,招攬那些找他算命的人,也為家裡維持生計賺得了錢。時間長了,我也很想學他的京胡手藝,可每逢這個時候,姐夫的脾氣就特別大。只要聽我在弄胡琴,就會立即搶走胡琴。我說我想學學拉京胡,他便更加生氣地大聲嚷嚷:‘你也想當瞎子嗎,你也希望長大了像我一樣生活嗎?’聽姐夫那麼罵我,我嘴上不敢言語。”
“別看姐夫他能嫻熟地拉上幾首歌曲,而且讓人聽著還非常動聽似的,其實他根本不懂樂理知識,更不知啥叫五線譜,連1234567這七個音符也弄不清。但姐夫屬於那種比較聰明的人,就像為了給人算命多多少少糊弄得過去一樣,他憑著自己對聽來的歌曲的理解,慢慢在京胡上琢磨出個道道,於是一首用現在的話說蠻流行的曲子就在他的京胡上拉出來了,他的算命生意也因此有人信了。姐夫的京胡本領是這樣摸索到的。跟他幾年後,我就偷偷琢磨起他的拉京胡本領,日子一長,我也能擺弄起幾首姐夫常拉的曲子了,而且別人聽了也覺得像那麼回事。這是我跟姐夫五年多算命旅途中唯一學到的‘技藝’。”
“現在還能拉幾曲嗎?”聽到此處,我忍不住給歐陽拿過京胡。
“我試試吧!”歐陽欣然撥動起胡弦,非常投入地拉起弓弦。第一曲是快節奏的《真的好想你》。
“嗬,你這不是專業水平嘛!”料想不到歐陽的演奏水平如此之高!歐陽經我一誇,笑道:“當年從姐夫那兒學到的一點本領,我後來在生產大隊當上了文藝宣傳隊隊員和大隊棉花技術員。到部隊後學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