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下搖頭擺尾的老灰狗,衝儒春質問道:“吃完飯就溜出去,上哪啦?”“上,上……”儒春望一眼父親的臉,當然,說和春玲見面,一定要捱罵,就象昨天中午一樣,在父親面前撒了謊,“上南場曬草啦。”說完把紅臉扭過,朝屋門走去。
老東山哼了一聲,說:“歇晌就下地,把地頭刨刨。”儒春順從地扛起钁頭就走,可又被喝住了:“糞留給別人拾?”
儒春才想起,由於心慌忘帶糞簍子了,就急忙提起糞簍,正要出門,又站住說:“爹,我姑來啦!”
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太婆走進門。這就是王鐲子的生母,老東山的胞妹,是嫁在本村王姓人家的。她們家過去過著富農的日子。她早年喪夫,落下一男一女。抗日戰爭時期,王鐲子的哥哥王井魁,有輛腳踏車,騎著跑煙臺做投機買賣,後來被日本人收買當了漢奸。在敵人的一次大“掃蕩”中,王井魁領著敵偽軍來到家鄉一帶,大肆破壞。抗戰勝利後,此人一直下落不明。
這老太婆進得門來腚剛挨座,就向老東山訴苦道:“哥哥,這日子怎麼過啊!人家都耕地下種,我的還沒動一下。聽振德大兄弟說,他對你囑咐過,叫你幫……”
“我知道啦,”老東山打斷她的話,“明兒我給你捎著耕種上。唉,誰叫你養那不爭氣的兒子啦!”
“是我命苦啊!”老太婆揩著鼻涕眼淚,“那井魁子從小不務正業,十五歲就學著抽大煙……唉,也是我嬌慣壞的。這死東西,萬不該當漢奸,如今連個下落都沒有。象你,兩個大兒子守在身邊,抱孫子,享清福……唉,我那閨女——鐲子也算把她媽忘了,對我連口好氣也沒有,去她家跟不上當個要飯的。唉!”她從衣兜裡掏出兩個雞蛋,塞進儒春手裡,“哥呀,我就喜歡儒春!老幫我幹活,體性又好,妹還是那句老話,把儒春過繼給我吧!”
“這是命!”老東山抽著煙,眼睛半閉半睜說,“我兩個兒子還嫌少;再說井魁也不定是死,他回來怎麼辦?我犯不著去找這個麻煩。人事天安排,這是命。”
是啊,我知道我命苦!我也是盼井魁在人世,他就是去當八路軍也比這樣強,象鐲子一樣落個軍屬,還有人代耕哩!“”瞎說!“老東山哼了一聲。
“哥,”老太婆停止哭泣,“指導員說過,井魁真能回來,自個向政府認罪,不會殺他。你說這是真的嗎?”“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人民政府說的這種話,錯不了!”老東山堅定不移。
“那年在北河看出斬,有個壞蛋殺過人也沒槍斃,只判徒刑,為的是他自己跑到政府坦白的。”停在旁邊的儒春,這時插上一句。
“你知道什麼!”老東山喝道。
“是區長講的……”儒春剛說半句,就被喝斷了:“小輩人插什麼嘴!還不趕快下地!”
儒春走出門時,偷瞥了父親一眼,心裡說:“對我這末兇,看你怎麼對付春玲,她可沒我這末順從……可是,春玲又怎麼對付我爹呢?他這末厲害,她不怕嗎?能鬥過他嗎?”兒子走後,老東山慢條斯理地對妹子說:“辦事要思量,是對的。不過有的是明擺著的事,也用不著掂量。共產黨不重記人仇,重的是人心。變好了的人過去壞也不殺,這個是實在,錯不了。井魁那東西能自己回來向政府請罪,我看也是判幾年刑的事。”
“唉,這樣敢情好!人家幹部沒難為過我老婆子,倒還關照我的莊稼。誰知井魁這兔羔子跑哪上啦?”老太婆悲哀地說,“我看哪,養上壞兒沒有法治,當媽的非叫他害了不可……”
送走老妹子後,老東山重把大門插好,躺在屋門前的草簾上,合上眼皮,讓陽光盡情地曬著身子。
老東山五十五歲,身子還挺壯實,臉上黑紅,蓄著山羊式的黑鬍子,滿臉象蒙層冰霜,沒有一點笑容,他頭上還留著清朝時代的小辮子,這不僅是山河村男人頭上獨一無二的東西,恐怕在周圍的村莊裡也是罕見的。他有個習慣,總是閉著眼睛,走路也如此,誰也不答理。但說也怪,看他是閉著眼,可從來沒走錯路,或碰到什麼東西上。這大概是他走熟了的關係。更使人驚奇的是,他雖閉目走路,可是路上或路邊草裡有攤糞便,卻逃不出他的手。有人說老東山鼻子特別靈敏,是嗅味揀糞的。有幾個青年人,要測驗一下老東山揀糞用鼻子還是用眼睛,他們把塊黑石頭放在他前面路上,老東山連理都沒理地走過去了。可是又一次他們把真糞放在路旁草叢裡,老東山竟然直走上去拾起來。於是乎,人們都說老東山真有本領,別看他閉著眼,實際還看得見。其實說他閉眼是不確切的,這是老東山多年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