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形勢,使得大周皇宮如臨大敵。
女皇帝深居於西苑的五鳳樓,外面的緊張情形,她好像是一無所知的。
朝右的大臣有四五人請求覲見奏事,都被勸回避。這是女皇帝接位之後很少見的事,朝中每一位大臣都知道,女皇帝的私生活雖然糜爛,可是,女皇帝對政事卻是從來不含糊的,今日為了什麼呢?
他們在宮門外等待著。
於是,魏王武承嗣入宮了。
大臣們目視著女皇帝的侄兒傲岸地入宮,他們都有著不安之想。
在五鳳樓上的女皇帝,穿著寬大的布衣,坐在軟墊上出神,婉兒在旁邊,誦讀檔案——
這是很閒適的場面。
於是,武承嗣上樓來,閒適的場面也立刻失掉了。
女皇帝看著侄兒,面容轉為嚴肅和深沉。
“那是真的?你調查了?”
“陛下,我調查了!”武承嗣躬著身,以誠惶誠恐的神氣說,“確證尚未找到,不過,事出有因,狄仁傑與魏元忠確自稱皇唐舊臣,思復故君——”
“他們有謀反的行動?”
“陛下,他們正策劃著謀反。”武承嗣以肯定的口氣說出。
“哦——”
“陛下,叨天之幸,我們在事前破獲了陰謀,否則,他們一舉事,會比徐敬業當年的聲勢更大。”武承嗣正經地接下去,“朝中居然有七大臣同時謀逆。”
“哦!”她又漫應了一聲。
“陛下,經過審訊,必會得出真相的。”
“我知道,”她以遺憾的神氣說出,“我知道——”
“陛下,交付審訊。”
她點頭,隨後,又愴然說:
“狄仁傑他們一夥,都是由我一手栽培的人,我使他們由微賤至貴顯,我交託他們以重任,想不到他們在羽毛稍豐的時候,居然來謀逆我。”
“陛下——”武承嗣陰森地介面,“人心難測啊!”
“好吧,”她透了一口氣,“你去告訴請見的人,如果為七大臣的事求見,就不必了,等候審訊的結果吧,我也要等待審訊的結果才能作出決定哩。”
“陛下,我通知來俊臣審訊。”
“你告訴來俊臣,毋枉毋縱!”女皇帝的聲調很澀,好像,她喉間被桃核梗塞著。
“是!”武承嗣躬身行禮,徐步後退。
“你通知,不要虐待七人。”女皇帝說著,垂下頭,似乎有無限感傷。
婉兒在看到武承嗣走出去之後,又繼續誦讀。可是,她卻已無情緒再聽了。於是,她一舉手,阻止了婉兒,隨後,愴然說:
“想不到,狄仁傑也會反我。”
“陛下,事體尚未揭曉哩。”婉兒隨口回答。
“那不會是假的——來俊臣若無把握,必不會輕舉妄動!這些年,凡是有關謀反的,幾乎無一不真,人們總是不高興見一個女人做皇帝,不論我待他們多麼好,譬如狄仁傑……”
婉兒是知道女皇帝對狄仁傑存有曖昧的感情的。因此,當女皇帝一再提及狄仁傑時,她不敢作聲。而女皇帝,為了狄仁傑的反叛自己而真正地傷心著。在一度緘默之後,她微喟著,命婉兒召張易之兄弟。
在現實中遭遇到了苦悶,在現實中面臨著問題而無法立刻獲得答案,她為了排遣而設法逃避了。她希圖以逸樂來麻痺自己,忘卻現實。過去,她是面對現實的,一個問題不獲解決,她一定探索下去,而此刻,她卻怕煩擾而求取暫時的逃避。
婉兒長時間侍奉女皇,她瞭解女皇的性情,此刻,她忽然覺得:女皇帝又向老死走近了一步——逃避,是精力不足以應付繁劇啊。
當張易之兄弟入侍之後,婉兒退到了外間。對於謀反的事情,她聽得太多了,現在,感情上已近乎麻木,自從女皇帝當權之後,幾乎每年都會有反叛的事件出現。而每一案,又都查明屬實的。因於往事,婉兒的心理上生出了一種概念,她以為所有的反叛,都不可能成功的,但是,人們反叛卻又是事實。
對於狄仁傑,她留有相當良好的印象。但這一份好的印象,是由女皇帝感染而來的,並非直覺,因此,對於狄仁傑的謀反,她既無直覺的同情,也沒有如女皇帝那樣多的感慨。
不久之後,來俊臣突然地出現了,在外室覲見婉兒,探問女皇帝對這一案的意向。
“由武承嗣通知了你呀,皇上並無其他的囑咐。”婉兒隨口回答,“你還有別的事要親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