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宣蘭生挽扶不及,只回了一個半禮。江穎甫在地下爬起身來,又請了一個安。宣蘭生讓他上坐。江穎甫那裡敢坐,謙讓了一回,方才斜簽著身子坐下。那一個屁股和椅子好像蜻蜓點水一般,只坐著一點兒,不敢實坐。還時時的欠起身來,忽上忽下的甚是好看。宣蘭生和他敘了幾句寒溫,他卻口口聲聲的大人、卑職,拼命的拍宣蘭生的馬屁。拍得宣蘭生甚是歡喜,把先前不肯見他的心,一齊化得個乾乾淨淨。江穎甫又說起要求他派個差使的話,宣蘭生也答應了他,替他留意。江穎甫大喜,又竭力的稱頌了他一回,說宣蘭生的外交手段,是當今第一個人。 宣蘭生聽了,萬分得意。原來宣蘭生雖然做了幾年關道,手下所用的人,都是一班不讀書的犬豕,無意識的荒傖,只曉得大人卑職,磕頭請安,除此之外,一些什麼也不懂。就是說幾句話兒,也都是不中肯柴棨不入心經,絕沒有一些見識。所以宣蘭生看得這一班,也如奴隸牛羊一般,把他們呼來喝去,憑著自己的意兒。偶然有幾個博雅些兒的儒者,有些骨氣的少年,當著他的差使,又都是狂態逼人,滿身傲骨,非但不肯巴結別人,有時碰著他的高興,還要把宣蘭生罵上兩句。宣蘭生也無可如何。說起宣蘭生的經綸學問,也頗頗的有些根柢,不是那一班目不識丁,胸無點墨的人。宣蘭生平日之間,自以為外交手段,是中國第一人,每每於僚屬之間,露些圭角出來,要想他們恭維幾句。無奈那一班蠢物,比牛豕還要笨些,那裡猜得出他的意思?不是恭維他寵眷甚隆,就是恭維他應酬極好,都是些隔靴搔癢的話兒。把個宣蘭生氣得暗暗叫苦,又說不出“我的外交手段是當今有一無二的,你們快些恭維我兩句!”只得悶在心上,無可如何。如今被江穎甫兜頭一句,就恭維他的外交手段,正搔著了他的癢處,把多年的悶氣,一齊發了出來,你叫他如何不喜?當下宣蘭生暗想:畢竟讀書人的吐屬,終究不同。以後用人,還是多用讀書人為是。江穎甫又和宣蘭生談論了一會,方才辭了出來。隔了一天,宣蘭生居然請他吃了一頓飯。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看來就是江穎甫那兩句話兒的功效。江穎甫在連升店住了幾天,又拜了幾個同鄉,也有些無恥的人,一樣的同他來往。又同了江念祖,到窯子裡頭去玩丁幾回。有一天江念祖獨自一個人,走到一家窯子,名叫玉香堂的,裡頭也有十幾個姑娘。江念祖做的一個婊子,名叫桂紅。江念祖就直走到桂紅房裡來,正是:欽差解手,也排屬吏之班;司馬無顏,又被移文之逐。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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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且說江念祖到了玉香堂,就望著桂紅房內,走了進去。看官且住,京城裡頭的風氣,只逛相公,不嫖窯子。無論什麼王公大臣,上館子吃飯,叫的都是相公,玩耍的地方,也是相公堂子。還有一班愛走旱路的,把相公就當作自家的妻妾一般。 那琉璃廠西廠,以及什麼南順胡衕,這些寺主的土窯子,都是那一班挑煤的腳子,趕車的車伕,在那邊玩耍,沒有一個上流社會的人,肯到窯子裡去鬧玩意兒。只有南順胡衕的堂子,還略略覺得好些,也有幾個體面些兒的人物,在那邊走動。但也是絕無僅有的事兒。若要在賓客宴會之地,大庭廣眾之中,叫了個班子裡的姑娘,憑你再好些兒的面貌,再高些兒的身分,也沒有人去理他。還要說這個人脾氣下作,放著好好的相公不叫,卻去叫那窯子裡的下流。甚至有一班性格古怪的人,曉得這個人是愛逛窯子的,從此竟不肯與他同席,好像怕他身上有什麼窯子的氣味兒,沾在他的身上一般。這個習氣,京城裡頭,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的。貴優賤娼,竟成了個近時的風俗。諸公且住,既然京城裡頭,有這個風氣,為什麼在下的書上,又要說江念祖去逛窯子呢?諸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些風氣,起於幹嘉之前盛於幹嘉之後,到得近十年來,有些南中名妓,到京城裡去做這個生意,卻一個個都是豔幟高標,香名遠噪。 列公試想,那京城裡頭的窯子,都是些本地婦人,挺著個胸脯子,扎著個褲腿兒,雲髻高盤,有如燕尾,金蓮低蹴,全似驢蹄。更兼一身的狐騷臭兒,一嘴的蔥蒜氣味,那裡有什麼溫柔情致,旖旎丰神?真是那裴談家裡的鳩盤茶,夜叉國中的羅剎鬼。這樣的一個樣兒,那有什麼上流社會的人敢去請教?如今忽然來了個吳中名妓,談吐既工,應酬又好,那一種的穠豔丰姿,妖嬈態度。--羅衫薄薄,蓮步輕輕,鬟風低垂,髻雲高聳。夜深私語,暗傳雀舌之香;曉起凝妝,自惜傾城之貌。這班人生長在北邊,眼中何曾見過這般的人物?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