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旺兒他爹,爹也沒心思賣餅子了,躺在坑上發怔,翻來覆去只說一句話:‘這也太多了。十萬錢,我得多少時候才能掙回來呀。’到了午後,爹呆不住了,叮囑我好好看家,他說他要找霍大伯商量商量。”
出頭說到這兒便停住了,轉頭望了望霍光。陳步樂和諸位軍士聽得入了神,見他忽然間住了口,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他,但無一人出言相詢,帳中一片寂靜,只聽到鐵釜中羊肉煮開時發出的“咕嘟”聲。
霍光介面說道:“那日朱大叔確曾到我家中去過,把事情詳詳細細地說給我爹聽了。其實就在一天前,那個姓張的縣佐也來找我爹,因我爹平日裡做些藥材生意,他以為我家定然家室富足,一張口就要三十萬錢。我爹沒理他,他便憤憤地走了。我爹和朱大叔說:‘人道是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這話果不其然。朝廷沒錢,管咱們要點子錢去征伐四夷、獎勵將士,這本沒什麼可說的。我最氣不過的是那些贓官墨吏藉此中飽私囊。錢一多半都被他們摟去了,朝廷能拿到多少?苦就苦了咱們這些人,上要供奉朝廷,下要養活家小,中間還要受貪官們盤剝!偏偏越是鉅貪越能安坐於廟堂之上,這叫什麼世道!’朱大叔問:‘那便如何是好,難道那十萬錢就白白的送他不成?’我爹說:‘錢我是不會給的,他想榨我的血汗錢,嘿嘿,只怕沒那般容易。我舊日裡在平陽候家做過家吏,和我相與得好的幾個人如今都做了官,我這幾日就上長安去,他們只要肯說句話,連河東郡郡守都不敢不買賬,又何況他平陽縣一個小小的縣吏。我勸你也不要給他,這回給了,下回他還得要,早晚叫他榨乾了去。’朱大叔囁嚅著說:‘可我家沒有什麼有權勢的親戚,我看我還是給了吧。’我爹說,你這是什麼話,出頭和我家光兒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我也一直拿他當親子侄看待,咱們兩家何分彼此,我敢擔保,只要我霍家沒事,你朱家就一定沒事。’唉,我爹是太自負了,也許正是這句話,害了朱大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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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戍邊(5)
出頭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二哥,你這麼說,未免將我父子倆瞧得小了。霍老伯仗義相助,我和我爹都感激得緊。從來沒有半句埋怨。即便後來被逼得走投無路,我爹仍是念著霍大伯的好處,囑咐我今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老人家,何況,你家也遭了大難!”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那天爹回了家,越想越覺得霍大伯說得有理,加之實在捨不得那十萬錢,便乍著膽子,沒去見旺兒他爹。誰知第二日傍晚,旺兒他爹竟又尋上門來,只是換了副嘴臉。一進屋就喊:‘我說老朱頭,你還沒思謀明白?如何信也不給我回一個。錢備好了麼?我可是將縣令的黑絲蓋車都借了來,就停在外面,別再磨蹭了,眼見天都黑了,十萬文錢,一千多斤,得忙活好一會哪。’爹不安地搓著雙手,訕訕地笑著,說:‘縣佐老爺……我琢磨著沒啥事……那十萬文錢就不用了吧。’旺兒他爹立時急了,冷著臉看著我爹:‘老朱頭,我可怎麼說你好哪,你這主意變得太快了吧,你就真不怕被抄家!’我爹仍是滿臉堆笑著回道:‘我管保按著朝廷的章程交足算緡,一文錢也是不敢漏的。再說,咱平陽城民風好,哪裡就有那麼壞的人哪,像我這樣老實的人也告,我估摸著是沒有的。’旺兒他爹臉色鐵青,跳著腳罵道:‘好你個老朱頭,枉我在縣裡幫你說了許多的好話,人家才答應收你這十萬文錢,你什麼東西,竟是給臉不要臉!’我聽他辱罵爹,實在忍不住了,便回罵道:‘你這髒了心的狗官,四處勒索人錢財,比強盜還不如,你又算什麼東西。我家的錢就是買肉餵狗,也絕不給你。’爹被嚇呆了,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趕緊給那狗官賠不是:‘縣佐老爺,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一個孩子懂得什麼,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們一家是很感你恩的,求你在上面再給多說兩句好話,我這有五千文錢你先拿著,冬天到了,給家裡人買兩件棉衣穿。’旺兒他爹死死地盯著我,眼中兇光畢現,連聲說:‘罵得好,罵得好!老朱頭,想不到你窩里窩囊一輩子,倒生了個這麼有膽色的兒子。活路我已給過你了,你不走,以後可就怪不得我了。’爹用袋子裝了錢,要硬塞到旺兒他爹手中,被他一把推開,旺兒他爹臨走時冷笑著說:‘誰稀罕你那幾個破錢,留著買棺材吧。’
“我追出去啐了口唾沫,喊道:‘只怕先死的是你!’爹死命地將我拖回來,作勢欲打,但終於縮回了手,顫顫地說道:‘出頭哇,你咋能罵人哪,他一個縣裡的老爺,整治咱們老百姓還不容易,這回你算是把人得罪透了。以後在平陽咱還咋呆下去呀!’我氣咻咻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