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產過一次,共為劉公懷孕三回。那時候時局常變,每變一次,人都是個新樣貌,要想抹掉過去的痕跡,只需沉默不語,把記憶深埋進遺忘裡。沒人能挖出你心中深埋的歷史,沒人在社交網站上直播你的故事,也沒人會從你遺失的儲存裝置裡盜出你的隱私。
只要封閉洩密的孔洞,秘密便能完好地留在真空的匣子裡。
“師傅,快醒醒,師傅。”一個小和尚,不,小道士,小光頭道士拽著那死人的袖子,趴在屍體上哭。劉公,一手拖偃月刀,一手揪起男童的衣領,問:“小混蛋,你都看見什麼了?”小道士淚涕交橫答:“看見哥哥和姐姐打架,然後哥哥把師傅砍死了。”“胡說!”劉公不知怎麼想的,把小和尚推倒,用右腳踩了小男孩的左手,“不準胡說!是一個禿驢用刀砍死了你師傅,禿驢殺禿驢。記住沒?”小孩疼得哇哇直叫,卻不答話。劉公握刀,以尖刃對準小童的左手小指,切了下去,怒吼道:“記住!”
“佛祖保佑我兒脫險。佛祖保佑我兒平安。佛祖保佑我兒無罪。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劉公嘴裡唸唸有詞。其實,他多少還是有些怨恨兒子。為什麼要超速?為什麼要喝酒?為什麼要撞人?為什麼兒子這麼大了還像個廢物?為什麼他當年這個歲數的時候要成熟、能幹的多?心中一怨公子,自然也怨起公子的母親。公子之母,不是彭茂英女士。公子乃80後,劉公當上行政幹部以後才有的公子。公子之母,曹夫人,曾任劉公同事,小劉公十歲,與劉公於92年完婚。彭夫人患宮頸癌,於88年辭世,她留下兩個女兒:大女兒年輕時高喊反帝國主義口號,研讀反資本主義理論,人到中年卻和帝國主義的商人做生意,當起資本家;小女兒自進入青春期後就一直反美反日,既寫文章又發表演說,各類反美反日的活動總能見到她身影,年近30卻嫁到美國,嫁了個日裔美籍的黑黃混血。劉公與曹夫人的結合,是兩個女兒不喜接受的,二十年來,父女冷淡疏離,劉公也只好把對兒女的愛主要地施予劉公子了。曹夫人慣壞了兒子,還使得兩個女兒常與自己反目,劉公多年來嘴上不說,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快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時間緊迫,劉公極力忘卻心頭各種怨氣,盡力專心祈告。
“爸,他們打我,他們打死我了。”兒子慘烈的訴聲入耳。劉公一睜眼,只見劉公子血淋淋的臉被自己碰在掌間,他驚叫道:“不能死啊,我兒不能死啊。”可裂口吼喊,殿中卻無聲。“啊,我要死了,我死了。”只見兒子那被爹捧在手心的人頭開碎崩血,兒一雙失神的眼噼啪落地,像摔落的舊燈泡般觸地散了形貌。“我的兒啊。”劉公的悲鳴還是哽在喉頭,耳中又傳來鬼一般的尖笑聲,劉公手腳像被鐵鎖捆住似的動彈不得。“啊啊啊——”劉公嘴唇張不開,在胸中沉吟。登時間,劉公發覺自己頭上頂了高帽,手腳被反捆於身後,鷹爪虎爪摳在他背肩,摁壓得他挺不起胸。劉公奮力抬頭,眼見三人端坐於神臺之上,替了佛像的位子,俯看劉公,頓足而笑。左側坐的是無頭關二爺,右側坐的是……坐的是誰呢?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從身形他判斷,是那個臭和尚,不,臭道士,被他們剃成光頭的臭道士,眉心還裂著那道口子。而當中坐的,坐的是,那是毛主席!只見毛主席抬右手微微一砍,對著劉公做了個殺頭的手勢。無頭關二爺轉著偃月刀一躍而下,把劉公的人頭削得飛過房梁。劉公人頭空翻十餘圈,下地後陀螺般旋轉,聽得毛主席輕輕鼓掌道: “殺,殺得好。殺人不是割韭菜,要慎之又慎。但事出無奈,不得已啊。問題成了堆,就積重難返了。誰要搞*,我毛澤東就割誰的腦袋。我毛澤東若是搞*,人民就割我的腦袋。”
“冤啊!”劉公喊了聲冤,便逃出夢魘而醒。想是近日裡熬夜祈禱,疏於休養,以至疲勞過度遭了魘。不一會兒,梅智法師聞聲進殿,問:“劉施主,何事惹您驚叫?”劉公心情已稍平復,鎮定道:“無事。今夜疲累不堪,遭了魘。”“佛祖面前遭夢魘?非吉兆。公子恐怕凶多吉少。”“法師,請救我兒。”“我無力救人,只能導人向善。因果報應,相繼承續。善惡有報,禍福有因。佛有慈悲心,對世人傳法授道,救人卻須人自救。劉施主,你家公子今有此劫,當為業報,死生皆是命數。”“遭這難是現世報不?”“前世還是今生,此報都已應驗,無須甚究。”“法師,你覺得我是貪官麼?”“貪與不貪,劉施主心中自當有把尺,衡量得比誰人都準。”“為何有那許多草菅人命的兇徒、許多盜國斂財的惡人,他們比我罪孽深重得多,卻也能活得其樂融融逍遙自在,甚至頤養天年無病善終?我固非完人,可罪總不至於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