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袁、袁阿姨你快來吧,方明生病了!”袁真一聽,腦袋都大了,好像有無數只蜜蜂在裡面嗡嗡叫。她急忙詢問了一下情況,得知方明現在躺在床上,頭疼得很,可能是感冒了。袁真趕緊向鄭愛民請了假,買了些藥,按照張小英的指引,找到那個日用品批發市場,登上了一輛去往青山縣楓樹坳的車。
那是一輛破舊的中巴車,車上擠滿了進城打貨的人和他們的貨物。袁真靠車窗坐著,一個大蛇皮袋壓迫得她不得不蜷縮起身子。隨著車子的晃動,還不時有人碰撞著她。她顧不了這些,兩眼盯著窗外,巴望著車開快點,早點到達目的地。但車子像個年老力衰的老人,哼哼唧唧,搖搖晃晃,走不快不說,還時走時停,不斷地上客下客。司機也不體諒她的心情,一會兒停車上廁所,一會兒找人要煙抽,還和旁邊的乘客慢條斯理地聊天說笑。車窗又關不嚴實,車速雖然不快,寒風卻呼呼地從縫隙裡鑽進來,颳得袁真的臉一陣陣的生疼。
車子走了一段水泥路,又走了一段柏油路,再走了一段砂石路之後,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袁真一看錶,七十多公里路竟走了三個多小時。司機指著一條狹窄的小路告訴她,跟著它走大概三里地就到楓樹坳了。袁真跳下車,往前面打一望,只見兩側是連綿起伏的山嶺,中間是一條幽深的山谷,腳下這條發白的小路蛇一般蜿蜓而去,隱沒其中。夕陽從雲層裡露出半張臉,淡淡的陽光灑在田地裡,空氣透明,景物歷歷在目,泥土的芳香之氣陣陣的瀰漫過來。如果不是掛牽著方明的病情,她是會邊走邊欣賞,陶醉於鄉間景象之中的。袁真心急火燎地往前走,不一會褲腿上就粘了許多帶刺的草籽,脖子裡也沁出了細汗。
大約走了兩裡多路,小路開始往上盤繞,一個山坳聳起在面前,坳口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楓樹。樹後的山坡上,零星地散落著一些小木屋。袁真想這就是她要來的楓樹坳村了吧。她加快了步速。忽然,她發現楓樹下有兩個人影,好像還在向她招手。定睛一瞧,那不是方明和張小英嗎?她趕忙向她們跑過去,而方明和張小英也跑步迎了過來。
袁真跑進了大楓樹的影子裡,一把抓住女兒的手:“方明,你不是病了嗎?”
方明眨眨眼笑道:“我是病了,可是一聽媽媽來了病就好了呢!”
袁真摸摸方明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袁真嗔道:“你看你,把媽媽嚇一大跳!”
方明說:“嚇一跳好啊,把媽媽嚇到鄉下來了,正好跟我一起體驗體驗張小英他們的生活呢。小英你說是不是?”
張小英紅著臉點點頭,接過袁真手中的包,輕聲說:“歡迎阿姨來我家。”
方明挽著母親的手,還將臉貼在袁真的肩上,跟著張小英往一幢小木屋走。女兒罕見的親暱讓袁真心裡非常愜意。到了木屋前的禾場裡,張小英的母親滿面笑容迎上來。這是一個面色黧黑的中年大嫂,眼角皺紋很深,年紀與袁真相仿,可難以掩飾的憔悴使她顯得比袁真老了至少十歲。大嫂抓住袁真的手,迭聲說著歡迎歡迎,將她引到堂屋坐下。
因為走得急,袁真什麼也沒買,光著手進屋,很不好意思,於是拿了兩百塊錢出來,往大嫂口袋裡一塞:“大嫂,也沒買什麼東西……”
大嫂立即將錢塞回她衣袋裡:“你看你,這就見外了,你是接都接不來的貴客啊!”說著,給她泡上茶,就跑到廚房忙著做晚飯去了。
見女兒沒事,袁真的心也輕鬆下來,她望著山谷裡慢慢升起的暮靄,有滋有味地品著茶。鄉下自制的茶葉散發著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純樸而本色,好像是剛從茶樹上採來的。天眼見得要黑下來了,可還沒見到男主人,袁真便問:“小英,你爸爸呢?”張小英朝她身後的牆上瞥了一眼,頭一垂,眼淚就撲簌撲簌地下來了。袁真回頭一看,不由心頭一驚:牆上掛著一幅遺像,相框上還掛著黑紗,那個已經逝去的人正用犀利的目光盯著她!那人的面容和眼神都十分的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袁真回憶了一陣,卻又想不起來。她拿出面巾紙給張小英揩了揩臉,這時方明低聲告訴袁真,張小英的父親在省城一個建築工地打工,一年了都沒得到工錢,半年前,他挑頭去找包工頭要錢,不但三番五次都沒有結果,還和包工頭結下了怨。一天夜裡,幾個歹徒突然衝進她父親住的工棚,在他腦袋上狠狠砸了幾榔頭。歹徒和包工頭當天夜裡就跑掉了,至今也沒抓住。袁真唏噓不已,眼睛不由得發熱。當大嫂來叫她們吃飯時,袁真有意凝視她的臉。可是在那張佈滿滄桑感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