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桌上,大嫂不停地給袁真母女倆夾菜。燉松蕈,炒地木耳,都是大嫂從山上採來的,那種味道完全是城裡沒有的。袁真嘴裡直說好吃得不得了,喜得大嫂眼角的皺紋一忽兒如綻開的菊花,一忽兒像收攏的摺扇。晚飯後,大嫂又要親自給她們打水洗漱,袁真硬是不讓了,奪過了她手中的水簞,自己慢慢地往臉盆裡舀,那種感覺也是城裡體驗不到的。
夜裡,大嫂將她家唯一的一張大床讓給袁真母女睡。袁真和方明睡在一頭,方明輕輕地將一隻手搭在母親的身上,安詳得像一隻酣睡的小貓,無憂無慮地把她香甜的氣息一陣陣地往母親的頰上吹送。袁真很久沒有和女兒這樣親密接觸了,心裡如同融了一團蜜。山村的夜寂靜而深沉,除了偶爾從遠處傳來一兩聲狗吠,就再沒別的聲音。塵世的一切煩擾,到了這裡似乎就被過濾掉了。
袁真想起近兩個月所經歷的一切,恍惚得如同是前世的事。她摸了摸女兒的手。方明忽然說:“媽,你在想什麼呢?”
袁真嚇了一跳,說:“我以為你睡了呢!媽在想一些事情。”
“我也在想一些事情呢。”
“你有什麼好想的,除了把學習搞好,別的什麼都不用想。”
“我可不是學習機器!該想的我還得想。”
“那你想了些什麼,能告訴媽嗎?”
“我正考慮如何跟你說呢!”
袁真驀地警覺起來:“該不是早戀了吧?”
方明推了母親一把:“瞧你說的,能讓我戀的人還沒出生呢!我是在想張小英,她這次回來,就要輟學了。”
袁真噢了一聲,忙問為什麼。
“這還用問為什麼嗎?她爸不在了,沒有經濟來源,交不起學費了。其實,她的成績比我還好呢,因為她特別吃得苦。她說她爸最大的理想,就是讓她上大學,所以才將她送到省裡的名牌中學來讀高中。可才讀兩年多,她爸就沒了……”
“是啊,太不幸了。”
“媽,你不覺得張小英輟學,不是太可惜了嗎?”
“是啊,是太可惜了。”
“你沒有別的想法?”
“沒有啊。”
“哼,難怪別人說當官的心腸硬。”
“你媽又不是官,方明你到底要說什麼啊?”
“你就沒想到幫幫她?”
袁真想想說:“是應當幫幫她。”
方明高興地摟住她直搖:“太好了,我曉得媽會幫的,要不我就白費心機病一場了!”
袁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沒病,是騙我來開現場會的呀!”
“要不騙你會急急地趕來嗎?嘻嘻,連張小英都被我騙了呢!”
袁真捏著女兒的鼻子搖搖:“就你心眼兒多,把你媽都急暈了!你說,我們如何幫她?”
“如何幫?還不是資助她唄。你不要做別的事,借錢給我就行了。”
“借給你?”
“嗯,我借了錢資助她,等我參加工作了再還債,利息跟銀行一樣,行嗎?”
“你打算借多少呢?”
“先借一萬吧,每學期學費要三千多,還要生活費。她上學期的學費也借了沒還。不過我曉得媽沒錢,家裡的存款都在爸爸那裡,媽只需作擔保,幫我借到就行了。”
袁真大睜雙眼,注視著幽暗之中女兒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心裡一股溫溫的東西在湧動,彷彿在不經意間,女兒就長大了。
“媽,你是不是怪我?”
“不是,媽感到欣慰,媽還要謝謝你呢。”
“謝我什麼?”
“謝謝你有這份愛心,也謝謝你騙我到鄉下來。”
方明說:“謝就免了,說話算數就行。”說完一側身,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就傳出了香甜的鼾聲。
袁真給女兒掖緊被子,心頭一熱,忍不住輕輕地抱住了女兒。女兒身上的氣息令她陶醉。即使她的生活不盡如人意,即使她在機關裡孤立無援,即使在別人眼裡她是如此的失敗,那又有什麼呢?有這麼好的一個女兒,就是她的安慰。袁真這麼想著,眼睛就熱起來了。
這一晚,袁真睡得特別沉,第二天起床已經是上午九點。吃過早餐後,袁真和方明就向大嫂和張小英告別回城了。早餐前,袁真留下車費之後,將身上所有的錢悄悄塞在枕頭下面。大嫂送了袁真一袋板栗,她也收下了。可回到家將板栗倒出來一看,她塞在枕頭下面的那些鈔票跟著回來了。
袁真給方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