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變了,與我先前所熟知的她判若兩人。成為寡婦後,她很快樂——一種我以前從未見過的快樂。她說話的聲音變得輕鬆而愉快。那些與她一同在希臘長大的表兄妹們都說她又變回以前那個維妮夏了。最終,她擺脫了我那專橫的父親對她的束縛。
她一向都是一個慈愛的母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十分清楚這一點。她能事先知道我想要什麼,這可把我寵壞了,也使我在以後的人生中遇到了一些麻煩,因為其他人——我的那些生意夥伴和女朋友並不能和母親一樣料到我想要的是什麼。母親的溺愛也讓我想到了一些妙語。當猶太同事們跟我講一些有關他們母親瞎操心和母性虛榮時,我會聽他們逐個道來,等他們都說完了,我會說“希臘的母親使猶太母親看起來像犯了刑事疏忽罪一樣”。
組建彼得森家庭(2)
大概三歲時,我開始留意周邊的世界。那時,我已經和父母回希臘看過他們各自的家鄉了,但是那會兒我只有兩歲,所以那次的返鄉之旅我早已不記得了。我人生中最先的那些記憶便是和母親看了一場由艾爾·喬森(Al Jolson)主演的電影,片名為《歌唱愚人》(The Singing Fool),電影講述的是一個歌手在對他垂死的兒子演唱《可愛的孩子》(Sonny Boy)。觀眾被這早期的有聲電影深深觸動,傷心不已。記得當時我在漆黑的電影院裡跳了起來,喊道:“我就是那個可愛的孩子。”面對人們的目光,母親聳了聳肩,笑著摟我入懷。之後不久,在1929年,母親生下了妹妹伊萊恩。我想,女兒的到來大概會在某些方面使母親的生活變得完整,這是我作為兒子所無法做到的。母親就像又經歷了一次生命一樣,伊萊恩將完成母親今生未完成的夢想。她誕生的那一年,我和母親都很快樂。
接下來的那個夏天,父親和母親驅車前往弗裡蒙特的佩特羅家共度週末,那時我們已經擁有一輛福特T型車。有兩件事是值得慶祝的——7月4日這一喜慶的日子,還有就是7月6日是他們的結婚6週年紀念日。走之前,他們把我們兩兄妹交由一戶希臘家庭照看。然而在週末結束前,伊萊恩卻遭受著可怕的、近乎吼叫的咳嗽。父親接到電話後匆忙趕回來,可是,已經太晚了。她於7月6日,也就是父母的結婚週年紀念日,死於義膜性喉炎,年僅一歲。義膜性喉炎是一種兒童疾病,這是常見的輕微病毒感染,會阻塞上呼吸道。這種疾病的高發期應該是冬天或早春時節,而不是夏天。哪怕是最危急的情形,它也很少致命,但這次,幸運女神卻沒有眷顧伊萊恩。伊萊恩的死本身就已令人難以承受,而事情又發生在父母的結婚紀念日,這更加重了他們的痛苦,因為原本父母的婚姻關係就十分緊張。父親是個禁慾主義者,相比之下,伊萊恩的離去帶給母親的痛苦顯然要大得多。
之後,母親變得十分陰鬱,而且她無法擺脫這種心情。伊萊恩死時她已經懷孕,但兩個月過後,她不顧身孕,重返工作,早產了兩個月。當時她打電話告訴父親,說她子宮收縮得很厲害,需要去醫院一趟。父親那時在咖啡廳,他告訴母親他正烘烤餡餅,離不開。他選擇了派別人送母親去醫院。弟弟約翰就是在母親沉浸在悲痛的情況下來到這世上的。
雖然約翰看起來很可愛,但他並不能使母親的心情得以恢復。我也不能使母親快樂,儘管我很渴望再次看到她的笑容,感受她的體貼。在伊萊恩夭折後,母親的人生就像那個內布拉斯加州的冬天那般淒涼。“把我推進我寶貝兒伊萊恩的墓穴吧!”有一次我聽她對爸爸這樣說道。哪怕是弟弟小的時候,母親都不願抱他,弟弟對此一直耿耿於懷。
以前,我總感到自己與眾不同,受溺愛,很溫暖,也很安全,而現在,一切都已不再了。伊萊恩死後,母親變了,變得冷漠無情,變得很奇怪。為了讓母親高興起來,我努力變得完美,變得令人喜愛。一次在廚房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站在角落的暖氣調風口上,試圖抓住從地下室升上來的暖氣,但是父親為了省錢,總把熱量調得很低,所以我在那兒直打哆嗦,雙手抱著自己,而腳則不停地跳動著。這是我特意為她做的小小舞蹈,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可是她卻坐在對面的桌子旁,肩上披著大披巾,手指不停地撥動著發端,眼神空洞。有時,她會重複哼一首傷心小曲,應該是一首希臘哀歌,但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坐在那兒,一聲不吭。這是最令人擔心的。沉默就像一隻黏糊糊的手,為了擺脫它,我會說媽媽這個,媽媽那個,媽媽,媽媽,媽媽……可回應我的卻是更多的沉默。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天,我講話的時候都還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