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賊之師分道出發,楊一清先趕到寧夏,安化王宀真釒番,已為他的舊部遊擊將軍仇鉞所平,等張永浩浩蕩蕩帶領大軍到達,等於撲了個空,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
不過,張永亦不是沒有收穫,他結交了楊一清,談得相當投機。半個月下來,交情大增,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一天置酒閒談,楊一清酒在口中,事在心頭,看四下無人,便長嘆一聲:“唉!藩宗之亂易除,國家內亂不可測!為之奈何?”
張永知道他話中有話,隨即率直問道:“楊先生,你是指誰?”
楊一清拉過他的手來,在他手掌中寫了一個“瑾”字,自是指劉瑾。
這下使得張永記起來了,楊一清與劉瑾原有舊怨——楊一清原籍雲南,從小是個神童,成化初年間被保薦到京裡,十四歲就做了秀才。憲宗命他在翰林院讀書,特選飽學之士教導,後來中了成化八年的進士。
他的相貌很醜,但肚子裡確有學問,這學問並非記識淵博、詞章典雅,而是治國經世的大經濟。他的口才又好,往往一席之談,能使素不相識的人,傾倒不已。這樣的人才,在仕途上自然會很得意,到當今正德皇帝即位,他已當到三邊總制,奏請發給庫帑,大修邊牆。只為不肯依附劉瑾,被誣侵冒公款下獄,大學士李東陽等上疏力救,得以不死,但革了職,還冤枉賠了公款。仇恨不可說不深。
不過,他之反對劉瑾,卻不是為了報復私怨,“張公公,”他說,“此人惡名昭彰,盡人皆知,可是惡貫有滿盈之時,我看就在眼前了!”
張永面有難色:“劉瑾日夜御前,皇上一天不見他便不樂。羽翼已成,耳目甚廣,怎麼動得了他?”
“不然!張公公,你亦是天子的親信。討賊重任,不付他人而付你,可見得皇上對你的信任。我以為你這回班師進京,找個機會把宀真釒番的撤文拿給皇上看,再痛切陳詞,揭發劉瑾亂髮兇狡,圖謀不軌的陰謀。皇上英武,一定震怒,會殺劉瑾,他一死了,張公公您自然當政,那時矯正劉瑾的一切荒謬萎政,就是名留千載豐功大業。”
張永聽得心動了,考慮了一會問道:“如果皇上不聽,又將如何?”
“別人的話,皇上聽不聽,不可知;張公公你剛立大功,班師還朝,說的話一定有用。”楊一清又教他,“不過,話要說得有條理,而且要委婉。如果皇上不信,張公公,你得以死相爭!一退下去,必為劉瑾所殺,與其死在他手裡,不如死在皇上面前,以盡愚忠。只要皇上一點頭,不管是什麼時候,立即就要動手,決不能有片刻遲緩。否則,事機洩漏,大禍就到。切記切記!”
張永又通前徹後想了一遍,慨然應承:“幹!我又何借餘生以報主?”
於是張永不動聲色地只在胸中盤算。這件大事真個如楊氏“四知堂”的出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他跟楊一清兩個人知道。
這樣到了夏末秋初,寧夏變亂以後的善後事宜,皆已妥帖,楊一清奉旨仍為三邊總制,張永則領著大軍,押解俘虜班師回京。到京駐紮在城外,張永上表報到,並且請求在午門行“獻俘禮”以前,先行入覲。劉瑾定了個日子,八月十六。
這個日子不平常!原來宀真釒番之亂一平,捷報到京,劉瑾自以為是自己的功勞,論功行賞時,假傳聖旨,將自己加了祿米。又“推恩”將他的哥哥劉景祥升為都督同知,哪知劉景祥的福祿有限,升官不久,一命嗚呼,下葬的日期,就定在八月十六。
張永心想,劉瑾不早不遲,定在這天叫自己入覲,事非偶然,這天百官送葬,城內空虛,可能要下手暗算自己。“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應該先發制人。
因此,在中秋那天下午,張永帶著一批親信,出其不意地進了城,直叩豹房,謁見皇帝。
立功歸來,恩遇更隆,皇帝下令,這天晚上在東華門為張永設宴接風,劉瑾、谷大用等人,都奉命作陪。
席問張永表現得非常高興而友善的樣子,劉瑾不疑有他,將近午夜時分,因為第二天葬兄要起早,先行告退。
估量他走得已遠,張永便將預先寫好的奏疏,面呈皇帝,極力陳說,劉瑾如何指派爪牙在安化苛徵暴斂,凌虐軍眷,以致激出這場大亂。同時又指出,劉瑾為此事內心頗不自安,所以私造兵器,陰謀不軌。在座作陪的,大部分與劉瑾不和,自然幫著張永攻擊劉瑾,幾乎眾口一詞,勸皇帝早下決斷。
皇帝卻聽不進去,他已有了酒意,一心只想著豹房中的旖旎風光,所以只敷衍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