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對在建極殿右後門的一處寬大平臺上。建極殿廣九間,深五間,重簷歇山頂,四周圍著三道漢白玉石欄杆,丹墀三層。袁崇煥抬頭看看丹墀,見平臺上設了天子儀仗,兩旁侍立著眾多大臣,從胸前的補子看盡是閣臣、九卿科道一干人。臺下肅立著兩行錦衣儀衛,神情肅穆威嚴,不敢胡亂張望,手捧象牙朝笏,躬腰細步,拾級而上,站立等候。忽聽大監喊道:“皇上升座——”只見崇禎皇帝身穿明黃的袞龍袍走出大殿,端坐在盤龍寶座上,御座背後有太監執著傘、扇,眾人忙在丹墀上一齊跪行了常朝禮。崇禎輕輕抬一下手,眾人平身依舊站列兩廂。崇禎道:“袁卿前來!”
“臣在。”袁崇煥出班低頭而跪,重新行了禮,等候問話。崇禎俯看了一眼,讚道:“卿萬里赴召,忠勇可嘉。”手略虛抬,命他平了身,問道:“卿再入邊陲,至今將近三月,有何平遼方略,據實奏來。朕未食言,九卿科道都來了。”
袁崇煥道:“臣此次奉旨巡邊,先前未曾到過之處都細加檢視,遼東地理已是瞭如指掌。關外千里山河多遭戰火,滿目瘡痍,生靈塗炭,令人扼腕。臣數旬以來,常想遼東邊事何至於此?自嘉靖、隆慶年間,建州夷狄日漸強盛,但終不過偏居一隅,攻略城池,搶掠財物,意在自存,並不敢公然與我大明為敵。萬曆三十四年,遼東總兵李成梁與薊遼總督蹇達、遼東巡撫趙楫將孤山堡、險山堡、新安堡、寧東堡數堡盡情放棄,以大軍驅迫居民內遷,八百里膏腴之地拱手讓與夷狄,自此建州跳梁開始向南深入。萬曆四十六年,建酋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掩襲撫順,在薩爾滸大敗我軍,遼東戰局日漸糜爛。後雖經熊廷弼、孫承宗與臣竭力收復,有所轉機,建州強勢終未曾遏制,也未能盡復我大明封疆。臣以為並非建州跳梁不可戰勝,其誤在我大明,以致為其所乘。”
眾人左右相覷,面有驚疑之色。崇禎見他不知避忌,慷慨陳言,不以為忤,緩聲問道:“卿以為有什麼誤失?”
袁崇煥侃侃道:“誤失有三:所用非人,用人不專,經撫不和。自李成梁恃功貪墨而遭罷黜,不出十年,遼東更易了八個總兵,都是所用非人。薩爾滸敗後起用熊廷弼經略遼東,廣寧敗後起用孫承宗,都是知人善任。熊經略所定固守之計,貌似怯懦,實為萬全良策。孫督師徐圖恢復,修繕大城九座、堡寨四十五座,練兵十一萬,拓地四百里。可惜熊經略兩次起伏,落得傳首九邊,孫督師屢遭彈劾,辭官回籍。遼事竟成數十年不結之局,可為痛惜。”袁崇煥心裡不勝悲憤,聲調已顯沉鬱,因害怕在皇上面前失儀,只好極力忍耐。
崇禎聽得暗自點頭,但事關皇祖父的聖譽,不好有所表露,忙道:“朕想聽卿此次遠赴遼東,有何見識?前塵舊事,再提無益。”
袁崇煥並未省悟,接著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臣此次赴遼東,所聞所見所知所感尤為痛徹。建酋努爾哈赤亡後,其四子皇太極繼承汗位,此人雄才大略,可算亂世梟雄。寧、錦大捷後,建酋不再向我進兵,一意清除心腹大患,征討蒙古察哈爾林丹汗。今年二月他派精騎閃襲察哈爾多羅特部,俘獲萬餘人。如今皇太極已與蒙古科爾沁、鄂爾多斯、阿巴亥、阿蘇特、喀爾喀、土默特諸部會盟,白馬烏牛,誓告天地,正厲兵秣馬,伺機一同攻打林丹汗,估計他們用兵當在###月間,所謂草初黃馬正肥之時。臣有意乘機直搗盛京,使他前後不得相顧,可惜時日不多,來不及整治甲兵,怕是坐失夾擊建酋的良機了。”袁崇煥極感惋惜,又頗為憂慮道:“建酋在天啟七年便已令朝鮮臣服,每歲供糧,緩解了糧草之需,若擊潰了林丹汗,再無後顧之憂,勢必全力南下,專心與我大明為敵,遼事恐怕更為艱難。”
崇禎道:“朕已有旨給皮島總兵毛文龍,若後金兵有所動作,務必伺機攻其後方,牽制建酋。皇太極果真西征林丹汗,朕便命遼東、宣化、大同等處守軍一齊進擊。”
袁崇煥道:“蒙古地勢遼闊,一馬平川,最宜走馬,但我大明軍不擅騎射,臣擔心兵士未經習練,猝然出擊,勞而無功,白白挫了銳氣。不如合兵圍攻盛京,也嚇他一嚇。”
崇禎點頭道:“事起倉促,不必勉強為之,此事先放置一邊。卿不必枝蔓,有何方略,快快奏明,朕與九卿科道也好權衡。”
袁崇煥見皇上催問,不敢再肆意漫言,忙從袖中取出疏本,呈上道:“所有方略,臣已寫為奏本,伏請陛下御覽獨斷。”
王承恩將疏本呈到御案,崇禎接過細看,密密麻麻,寫得滿滿一紙,擇要默唸:“恢復之計,不外臣昔年以遼人守遼土,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