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張嫣回望著寬闊的宮門,忽見陳德潤閃身而入,身後並無他人,心中惴惴不安,正待要問,陳德潤卻搶步拜倒,低聲哭泣道:“皇兄,臣弟來看你了!”說罷,俯在龍床邊不住流淚。天啟驚異來人的裝束,問道:“你是五弟麼,為何如此模樣?”
信王悲聲道:“漫說紫禁城,就是皇城以外也守衛森嚴。若非如此,怎能見得到皇兄?”兄弟二人相對而泣,大有人神相隔、天上人間之感。張嫣忙勸道:“皇上,信王既來,還是快將血書錦詔交付與他,再召當值的閣臣進宮草擬遺詔,以免遲久生變!”
天啟點頭,側起身子,拉著信王的手,將血書錦詔遞與他說:“五弟與朕同氣連枝,血脈一貫。朕膝下久虛,當由五弟繼承大統,五弟可要做堯舜那樣的聖君呀!”
信王將血書在黃龍緞子上的遺詔高舉在頭上,慌忙跪在床下,推辭道:“皇兄此話,臣弟萬死莫贖。當年朝野傳言國丈欲謀害皇兄,擁立臣弟,事過多年,至今想起仍覺心驚肉跳。太祖御撰《皇明祖訓》諭示:‘凡古王侯,妄窺大位者,無不自取滅亡。’臣弟謹記,時刻不敢有忘。太祖又諭:‘凡自古親王居國,其樂甚於天子,何以見之?冠服、宮室、車馬、儀仗亞於天子,而自奉豐厚,政務亦簡。若能謹守藩輔之禮,不胡作非為,樂莫大焉。’臣弟只想做逍遙快活的信王,與皇兄長伴,不想做什麼皇帝,總攬萬機,晚眠早起,勞心焦思,憂天下難治,慮黎民勞苦!”
天啟拍拍信王的頭,流淚說:“朕豈會聽信讒言而離間骨肉,當年朕可曾相信?如今朕不想讓出皇位,也不能夠了,朕已沒有多少時日,也捨不得你。”
“臣弟幼失皇父,全賴皇兄養育,不如讓臣弟代皇兄而死!”信王以頭觸地,淚如雨下。
天啟頷首道:“朕知道五弟的一片忠心,也足感寬慰了。”
張嫣見信王神色猶疑,急說:“皇上並無他意,若一味推辭,難道要將祖宗的基業拱手讓與外姓他人嗎?”
信王神情一肅,拭淚道:“臣弟不敢!”忙將血書錦詔收好,貼身藏了。
天啟喘息一會兒,笑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朕剛做了皇帝,你以為好玩兒,問朕可不可以也做一做,朕戲言讓你幾年,不料竟成讖語!如今你就要做皇帝了,有件事兒可要替朕辦好。”
“臣弟遵旨。”
“自古道長兄若父,長嫂若母,皇后深明大義,嫻靜莊重,極力勸朕傳位與你。日後五弟可要善視中宮,好生奉養,為朕彌補相負之憾。”交代完畢,唏噓不已,張嫣早已哭成了淚人。
首輔黃立極、次輔施鳳來二人自天啟病重之時,便在乾清門外的內閣值房內當值,一個多月來不曾離開半步,出不去紫禁城,其他閣臣也進不來。聞聽皇上詔宣,急急趕來,見西便殿裡只有皇上、皇后和信王三人,不覺愕然,忙跪請了安,見皇帝骨瘦如柴,形似鬼魅,竟又似比早間更加不如,心裡暗自悲慼。天啟抬手示意他倆平身,乾咳幾聲說:“中五、鳳來,朕欲傳位於信王,你們草詔吧!”
黃立極花白的鬍鬚抖動幾下,面容顯得更加蒼老,正了正頭上的烏紗帽,撣撣一品仙鶴補子服,叩頭說:“皇上聖體未能霍然勿藥,卻憂思祖宗基業,顧念天下萬民,微臣感激莫名。草詔一事,可要宣知司禮監?”
“朕想草詔後,再召魏伴伴等人來宣讀。”
黃立極回稟道:“自永樂爺以來,草詔要有內臣參與,閣臣筆錄,內臣加蓋御寶,已是我大明的成例。眼下內臣不知,尚寶監已然關閉,無法用寶,如何草詔?”施鳳來也推委說:“非是臣等不奉詔,實在是不合成例。”
“朕意已決,不必多言!”天啟用力過度,大口地喘氣。張嫣暗罵閣臣年老昏聵,只知明哲保身,不顧大體,也催促道:“事情緊急,可在詔書上加蓋皇上閒章,再有皇上親筆畫押,以密詔傳位。”
“這也是祖宗成例,趕緊辦吧!”天啟喘息更加急促,顯得疲乏不堪。二位閣臣對視一眼,忙將筆墨備好,凝神靜聽諭示。天啟看看跪在地上的兩位老臣,又看看皇后張嫣,不由流下眼淚,珠光滾動,反而憑添了幾分生氣。張嫣掏出絲巾,要給他擦拭,天啟搖頭說:“朕這一輩子歡樂夠多了,何妨流幾滴眼淚?朕心裡並非不知足,什麼也都嘗過了,該享樂的也享樂了。太祖爺總是感嘆做皇帝累,朕卻未覺出來,看來朕不是個好皇帝。”天啟自嘲地笑笑,話鋒一轉,似是不勝憐惜:“如今朕卻玩得累了,要將這個重擔交給信王。五弟,難為你了!朕沒有給你留下什麼,你多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