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見他低眉順目,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勸道:“大師,身後榮辱,花開花落,想他作甚!且移蒲團到盛京,顧得一時是一時,何必執著往事,拋不下嗔念呢?”
“為再戰而求和,老衲進退兩難,即便不生嗔念,也有求不得之苦。蜘蛛結網,毀於風雨,雨後復結,結成復壞。”老僧痴痴地望著屋頂牆角的蛛網,喃喃自道,竟似偈語。
袁崇煥雙眉一聳,笑道:“割肉飼鷹、捨身喂虎,歷代傳誦不歇,卻不過只救得一個生靈,豈如大師救得數萬性命?”
老僧悲聲長嘆,心頭暗自哆嗦道:“施主一笑之中竟似有無數的劍光刀影……”
“大師答應了?”
“哎!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次日清早,李喇嘛僧衣芒鞋,一缽一杖來到督師行轅,袁崇煥命人伺候他洗了澡,又將身上的僧衣漿洗乾淨,用了齋飯,才將書信與他,親自將他送到東面春和門。遠遠望見方吉納、溫塔石二人在城門下牽馬等候,袁崇煥命人牽過一匹馬來,李喇嘛阻攔道:“袁大人,不必了。和談有如朝聖,心若誠時,何懼萬里?”
袁崇煥笑道:“我是怕遼東數十萬生靈等不得大師。”李喇嘛只得上了馬,與方吉納、溫塔石二人一齊出城折而向北去了。
李喇嘛到了盛京,被安置在慈恩寺淨室住下。一連十幾日,並未見到後金汗王,心裡納罕不止,想起慈恩寺乃是盛京有名的叢林,便往前殿觀賞,見寺院整修得上下一新,遠遠望見山門內高聳的鐘、鼓二樓。天王殿、大雄寶殿、比丘壇、藏經樓、司房、齋堂、禪堂、客堂、唸佛堂、方丈室、十方堂庫房甚是齊全,如來三世佛、航海觀音、四大菩薩、十八羅漢、四大天王、彌勒、韋馱金身彩塑,寶相莊嚴。看了一遭,悶悶欲回,卻見山門外抬進一乘涼轎,山門的執事僧在轎前引著路,直奔後面的禪堂而來,到了堂前,自轎上下來一個宮裝的明豔女子,梳著高髻,圓領大襟的百蝶袍,留著寬寬的花邊兒,湖藍色緞地上繡滿了千姿百態的蝴蝶,中間點綴數朵菊花。那禪堂的住持老僧早迎了出來,合掌道:“貴主兒,今日怎麼得閒來了?”
李喇嘛聽得稱呼,暗想:此女子敢是皇太極的妃子,難怪衣著如此絢麗。聽說他有三個絕色的妃子,個個如花似玉,此女子不知是哪一個,竟這般年輕貌美。正思忖間,聽那麗人還禮道:“大師,我來求個籤。大汗親領大軍征討察哈爾,不知吉凶如何,聞說寺中的觀音籤甚是靈驗,特來請大師指點。”
李喇嘛心下一凜,原來那皇太極早已離了盛京,想是並未將款和放在心上,心裡暗自憤恨。見那老僧將籤筒、籤本在佛前的神案上供好,剔去蠟花,添了香火,在蒲團上拜了幾拜,禱告已畢,伸手取了籤筒,連搖幾下,筒中脫的跳出一條竹籤。老僧將籤條撿起,雙手恭敬地奉與麗人,那麗人看了道:“是第一簽,求大師解說。”說著將籤條遞與老僧。
老僧合掌含笑道:“貴主兒求的乃是姜太公封相的上上大吉籤。有道是:靈籤求得第一枝,龍虎風雲際會時。一旦凌霄揚自樂,任君來往赴瑤池。貴主兒所求正如所願。”
那麗人笑靨如花,命隨身侍女道:“蘇麻喇姑,多捐些香火錢。”身邊美貌的侍女答應一聲,向殿外招了招手,只見兩個蘇拉太監抬著一箱禮物進來,老僧合掌謝過,便請麗人到淨室吃茶,進些點心。出了大殿,一個小蘇拉太監迎面匆匆跑來,稟道:“娘娘,皇上在錫爾哈、錫伯圖、英湯圖等地大破林丹汗,大軍凱旋,已到了城外,有旨意說圍獵幾日再進城。皇上召娘娘大營覲見。”
“多虧佛祖保佑!”那女子回到殿中,在佛前深施一禮,上轎去了。李喇嘛摸摸懷裡的書信,遠遠隨了轎子出城。
日色近晚,薄薄的涼霧升起來,有的營盤已掌起燈火。想是進了國門,又剛打了勝仗,軍營甚是鬆懈,只有幾個兵丁來回巡邏,見李喇嘛以為是化緣的遊方僧人,竟不阻攔,任他走動。李喇嘛正不知皇太極的大帳在哪裡,四處胡亂查詢,耳聽得金鼓齊鳴,鐵騎奔踐,眼前塵頭大起,無數的兵馬直衝過來,李喇嘛急忙躲了,遙遙望見皇太極一身金甲,左右眾人各拿獵物歡呼大叫,簇擁著他進了聳立著九旄大纛的金帳。軍中的廚子便將那些獵物宰殺乾淨架火燒烤,片刻之間,飄出一陣陣誘人的香氣,饒是出家人早已戒了葷腥,也禁不住暗嚥了幾口唾沫。那些廚子將烤好的獵物送入金帳,又搬來大壇的烈酒,剎時金帳裡笑語喧譁,眼見是酒宴已開,帳中響起陣陣歌舞之聲。李喇嘛見夜色已濃,從背後悄聲靠近金帳,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