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縫隙,見皇太極高坐飲酒,兩旁都是大小的將領,慈恩寺裡的那個女子正在金帳中踏歌起舞,一忽兒舉袖到額頭,一忽兒反袖在背上,雙袖翻飛,體態婀娜,兩目顧盼生輝。皇太極看得興起,取了琵琶在手,錚錚縱縱地彈起來,眾人起身環立,一齊拍手助興。那女子應節而動,舞姿一變而為急促,竟似打拳一般,手腳颯然有風,忽地將身形一轉,手指捏個蘭花樣式,一足腳尖著地,另一足攏起,身子陀螺也似的不住旋轉,卻將腰肢漸漸向外彎下。眾人連聲喝采,大呼道:“小福晉的舞跳得果是好看,真如蟒蛇出洞!”
“什麼蟒蛇出洞,該說是白鹿下山。”
李喇嘛聽得好笑:果然是拿刀動槍的武夫,這般出言無狀,少不得要被責罰了。卻見小福晉臉上笑意更盛,皇太極也沒有一絲不悅之色,一雙肥厚的手掌應節拍擊。李喇嘛大覺好奇,暗自思忖道:果是蠻夷之邦,竟如此粗鄙少禮。殊不知滿人地處偏遠,狩獵為生,聽慣了狼嚎虎嘯,喜看蟒翻鹿走,將人比作野獸實含讚美之情,並無不敬之意。此時,那女子緩緩收住身形,皇太極端起金碗大喝一口道:“玉兒,你跳的我心都癢了。”
“玉兒?”李喇嘛登時心頭豁然,上次到後金便聽說皇太極娶了一個美貌如花的側福晉,乃是科爾沁寨桑貝勒的小女兒,閨名喚做玉兒,不想今日竟一睹芳姿,果然天香國色。
玉兒輕聲嬌喘著上前道:“若是背癢腳癢的,玉兒倒還替大汗搔一搔,心裡癢起來卻不知該啊恩樣辦了。”皇太極哈哈大笑,伸出粗壯的手臂將玉兒攬到懷裡,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眾人也一齊痛飲。
李喇嘛正在思忖,是悄悄將書信塞入帳中回去覆命,還是硬闖大帳當面呈獻,陡覺後頸一涼,兩把閃亮的腰刀架在了脖子上,兩個高大的侍衛喝道:“哪裡來的野和尚,敢是要行刺麼?”將他一陣推搡,帶入金帳,一掌將他推摔在地,用腳踏住,稟道:“大汗,捉到一個刺客。”帳中登時一亂,眾將領各持刀劍挺身而起,怒目而視。
李喇嘛大叫道:“老衲不是刺客,大汗認不得老衲了?”
皇太極端坐不動,看了看李喇嘛,揮手示意放人,待眾人坐了問道:“果然是大師,你不是在慈恩寺候著麼,怎麼突然到了我的大營?”
李喇嘛取出書信獻上道:“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實在不敢遲延,一聽到大汗的訊息便趕來了。”
皇太極接了書信並不拆看,竟往案上一丟道:“大師遠來,多日不曾會見,失禮之至。”
李喇嘛不悅道:“豈敢?皇上軍務繁多,哪裡顧得款和之事。可笑老衲兀自抱著一腔熱腸,隨著方吉納、溫塔石二人巴巴地趕來。若知皇上無心拆看,不如早些回去交付差事,也勝過空等多日。哎!老衲原本不該來的。”
皇太極道:“大師可是責我無心款和?”
李喇嘛合掌道:“老衲不曾說出,此如飲山泉冷暖自知,捫心而求即得。”
皇太極點頭道:“不是我一個人捫心自求,袁崇煥也該如此。大師以為袁崇煥的心意我不理會麼?他信上寫的那些話不過老生常談,哪裡會有什麼誠意。”
李喇嘛道:“皇上此言還是放不下那七宗煩惱,心有所恨,自然不能平等待人接物,怨怨相報,來世輪迴,何日終結?”
皇太極長笑一聲,冷冷地說:“明朝無故興兵,害我二祖,侵我疆土,奪我財物,豈能輕易放下?”
李喇嘛嘆道:“往事已矣,何必執著?天道無私,人情忌滿。是非曲直,今已昭然。一念殺機,開啟世上無窮劫運;一念生機,保護身後多少吉祥。老衲伏請皇上三思。”
皇太極道:“人不相敬則爭鬥之心難息。明朝自恃大國,漢人眾多,欺我滿洲人少,對我大金心存辱慢,明人一日不改此心,舊仇放下,新恨又生,也是徒勞無益。”
“殺敵三千,自傷八百。大汗難道不知若要殺人,人也殺你,不如放下屠刀,各自安生。”
皇太極嘿嘿笑了幾聲,默然無語。小福晉咯咯笑道:“遼東戰事多年未斷,也屬情非得已,大汗豈是好戰嗜殺,不過念念不忘於滿洲的百姓,不忍他們再受明朝欺凌。大師佛理深湛,卻怎不能體會得大汗這番心意?”
李喇嘛低首斂眉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為體方便為用,須要救濟眾生,消除瞋恨,方成正果。兩國是非,老衲也知原委,受袁督師所託,居中調停,曲在滿洲則規勸滿洲,曲在明朝則規勸明朝,並無偏袒之心。貴主兒所言,還是滿洲人語,不是持公之論。滿洲百姓與明朝百姓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