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還沒傳到武漢。信的開頭仍以“梅外婆愛女及女婿”為稱謂。
自第一次被人鬥爭,第一次被人關禁閉以來,我也人心不
古地總在想,你們有沒有加害於我?如果這家受惠於你們的店鋪,以我現在的
年齡,雖然當不上共青團員,成為工人階級則是必然的,至少也不會是過街老鼠一
樣的小老闆。如果是大資本家那也不怕,大本資家可以結交上面的人,有高階幹部
保護。可我只有工商界人士的頭銜,表面上可以苟且偷生,實際上惶惶不可終日。
武漢的歷史一夜之間就被江水漂走了,都得從頭開始。走路、說話、哭笑、稱呼自
己的女人,全部都要重新學習。不管天陰落雨落雪,都要唱成明朗的天。也不明白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只有往馬路上看,等著認清夜裡被抓的是哪些人,然後來安
排自己當天的說話和議事。可是被押在大卡車上的人太多,一輛接一輛,哪裡看得
清呀。我自己也一樣,曾經站在馬路邊看別人,半夜裡醒來,也被押上了大卡車…
…
越往後看,雪檸越難受,身上一陣接一陣地起雞皮疙瘩。輪到雪藍看,一會兒
眼淚汪汪,一會兒面色嘎白。後來雪葒也要看,雪檸卻不讓。
“這種事情太複雜了,你太小,看不明白。”雪葒堅持要看,雪藍只好說:
“看了信後你就不想長大了,因為你再也沒有旗袍穿了。”
雪葒不相信:“為什麼你們有旗袍穿,而我就沒有呢?”
“做旗袍的鄧師傅死了,往後我們都沒有旗袍穿了。”
雪葒傷心不已,也不看書了,一個人在那裡悶悶不樂。常娘娘見了便勸她:
“別人不做旗袍,常娘娘給你做。”
一句話剛說完,常娘娘就變了臉:“杭九楓來了!”常娘娘轉身就跑,正好在
大門口將林大雨等人堵住,“小雜種九楓呢?莫以為只要跑得脫,我就生不下他!”
林大雨板著臉,逼常娘娘讓開,他們有事找雪檸商量。
“我才不會上你們的當,傅先生都發話了,不讓動雪家的任何人,可杭九楓還
是殺死了柳先生。來呀,誰比杭九楓還狠,誰就上來吧!”見有人想上前來拖自己,
常娘娘順勢往門檻上一躺。林大雨剛要叫雪檸,雪檸已過來了。她輕輕地蹲在常娘
娘身邊,還沒說話眼淚先出來了:“你是雪家的恩人,下輩子我一定要到你家來做
用人。”
“這輩子能與你們一起過日子,是我的福分。主僕顛倒的事,哪怕是別人替我
想,我也會害怕死後見不到梅外婆。”
“那我就投胎到你家,給你做女兒,好好孝敬你。”
常娘娘被雪檸輕輕扶了起來,回到裡屋去了。
在書房裡坐下來的林大雨等人還沒說話,雪檸已經開了口:“要是為綢布店的
事而來,我這就答應,讓它國營化。”
“我們還要對你說明政策哩!”
“林區長的鐵匠鋪一定是榜樣,我們跟著學就行。”
“國營化是城裡的事,天門口只搞集體主義的合作化。”見林大雨的語氣中流
露出少許不滿,雪檸反而勸他:“既然一傢俬營的都不留,那就說明政策是對大家
平等的。所以,你們用不著在我這兒多費口舌了,我也想趁腦筋還靈活時,將柳先
生留下來的氣象書多看幾本。”來的人互相看著,像是還有話,卻沒有人願意先開
口。
“不集到一起就成不了一體。你們是想要紫陽閣吧?”聽了雪檸的話,林大雨
率先承認,他們的確想這樣。“但不是為了成立合作社,而是要辦衛生所。衛生所
專門做治病救人的善事,大家都覺得放在紫陽閣最合適。有雪家在這屋裡積了這麼
多年的德,修了這麼多年的善,患了病痛的人來尋醫問藥時,老天爺也會暗中幫一
把。”
雪檸說:“行了,用不著多說,我們只留幾間日常起居,其餘的全給衛生所。”
幾乎沒有商量,就達到了目的。大家都沒料到雪檸會如此爽快,反而心存憂慮
地問她,會不會報告傅朗西。雪檸肯定地說,不會的,她們母女三個,加上常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