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常天亮才從華小於那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這時候,華小於已經在
當地幹部們的共同決定下,成了白雀園旅社的一名服務員。這是一項深受段三國影
響的決定。“縣裡為什麼要在介紹信上,特別指出該右派分子有研究民間藝術的特
長?這叫暗示。天門口最有名的藝術是說書,說書人又是常天亮,甲乙都說了,順
藤一摸就是瓜,還用得著再說丙丁?”臥病在床的段三國如此一說,前來討教的幹
部們立即開了竅。“作為一名直接為人民服務的鄉村旅社服務員,華小於很快適應
了新的角色,過往旅客從未說過他的壞話。”這是從常天亮開始,逐級報告上去的,
右派分子華小於在天門口勞動改造一個月後的成效。第二個月結束時,他們又向上
報告:“未見此人有亂說亂動的行為,與一般群眾關係甚好,對傳統說書藝術的了
解非一般人所能比較,才兩個月時間,偶爾替代常天亮登場獻藝,聽眾稍不注意就
會被其亂真。”第三個月的報告上又有新的內容:“本月以來,華小於表現明顯較
以往復雜,時常枯坐而沉思,其可能性有兩種:第一,華小於先前來本鎮時,曾經
對一位女青年表示過愛慕之情,該女青年卻一直無明確意向;第二,華小於曾在說
過這樣一段話,能將我們民族的正史與野史巧妙地濃縮在一起,且說且唱,亦斷亦
續,有褒有揚,非董重裡所身體力行、並傳至常天亮的那部說書莫屬。前者可以判
斷為單相思或失戀,後者表明其對業務的執著與熱愛。”對前兩次的報告華小於表
現為不置可否。第三次,常天亮依然將要報告的內容提前說給華小於聽。
“請你告訴他們,在我心裡藏著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華小於此話不只是說
說,而是心裡真有大事。
季節又有變化,夏天的風不再過分燙人。那一天,圓表妹突然病了,有事沒事
就蹲在地上作嘔。別人都為她高興,嫁給董重裡這麼多年,總算懷上孩子了。女人
當婊子的時間一長,極少能夠生孩子,這也是做這一行的女人不太願意從良的重要
原因。大家都說圓表妹懷了孩子,弄得圓表妹也將自己看金貴了,正兒八經地請假
休息不說,還打電話到縣裡。董重裡帶著文工團正在三一八國道從縣城到天門口這
一段的工地上慰問演出,沒法接電話。圓表妹難得嬌慣一回,當眾流了一遍眼淚。
圓表妹剛剛請假,一鎮也因腹瀉至脫水而無法值班。雪檸就同常天亮商量,讓華小
於過去幫幫忙。頂替一鎮的工作對華小於來說並不難,雪藍早晚各教一次他就會了。
華小於在氣象站幫忙的時間一共只有五天。本來有三天時間就夠了,另外兩天
是他爭取到的。
那天中午,一鎮剛剛停止腹瀉就來氣象站上班,並且不太友好地對華小於說:
“你可以回去了。”
華小於轉身同雪檸說:“還有一個病號沒來,讓我再幫幾天吧!”
雪檸沒有馬上答應,而是故意問雪藍:“你說呢?”
一鎮和華小於的明爭暗鬥,早讓雪藍羞極了:“讓華先生多熟悉幾天吧,萬一
以後還要他幫忙,就不用再教了。”
三個人都沒想到,華小於主動要求多留幾天是另有原因。
過了一天,臨近黃昏時,華小於突然嚴肅地對雪檸和一鎮說:“二位能不能提
前半個小時回家,我有話要同雪藍說。”
“走吧,這個書呆子能夠說出什麼天花亂墜的東西!”
雪檸同不想離開的一鎮走後,雪藍大膽地抬起頭來:“我還以為你的心長到狗
身上去了,到天門口幾個月了,一句話也不對我說!”
“若是長著狼心狗肺,我早就將心裡話全對你說了。”像天氣最熱時那樣,陣
陣潮紅和細細密密的汗珠一起湧上華小於的臉龐。
久等之下仍聽不見第二句話的雪藍,臉也紅了,掌心急出了許多汗,只得悄然
側過身去作為掩飾。華小於覺得自己已經清楚地聽見雪藍的心聲:你是右派分子,
我還是地主分子哩,用天門口的俗話說,這叫癩痢花有爛鼻子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