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吸口氣,撐起身才要同他好好說道說道,馬車忽然一晃,便又牽動了蟄伏在經脈中的未散痛楚。
隨口玩笑則矣,他卻並不願真叫對方看出自己的不適來。
倉促轉過頭,咳嗽幾聲試圖掩飾過去,宋戎卻已後悔得要命,連忙把人重新抱回懷裡:“清光,你別生氣,是我說錯話了,若是下次再犯,你只管罰我,怎麼罰都由你……”
被他恨不得起誓的架勢引得無奈心軟,蘇時啞然輕笑,安撫地拍他手臂:“不怪你,只是被馬車晃了一下。”
“我回去就叫他們把車輪用布包上,再換幾批溫馴的馬回來。”
這一次宋戎的反應極快,毫不猶豫地接上一句,又將人往懷裡攬了攬,好叫他靠得更舒服些:“現在還疼麼?”
蘇時含笑搖搖頭,疼痛已經被溫暖的氣息盡數驅離,他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哪怕打趣幾句,好叫對方放心,身體放鬆下來的虛弱睏倦卻叫他只想這樣安靜地靠下去。
看出那雙眼睛裡的倦色,宋戎俯身,試探的輕吻小心翼翼落在發沉的烏睫上:“沒關係,歇一歇,我會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將他的手撈在掌心,蘇時朝他笑了笑,安靜地閉上眼睛,偎向熟悉的肩頸。
朝朝暮暮,這一世還長。
從上朝時便開始緊繃著的心緒終於徹底放鬆下來,連傷帶病,蘇時這一睡下去,便結結實實睡足了一天一夜。
睜眼時天色方曉,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的清晨。身體依然被好好地擁在溫暖的懷裡,蘇時才動了動,頭頂便傳來柔和的嗓音:“醒了嗎?”
“王爺從來都不用上朝嗎?”
一開口才發覺嗓音沙啞得厲害,蘇時撐身想要坐起,宋戎已經先起了身,長臂一展便將他攬進懷裡靠穩。拿過榻前晾著的溫水,小心地喂在他唇邊,煞有介事輕嘆口氣。
“這次可是冤枉,我剛被召進宮商議了一夜,才回來躺下,都不過半個時辰……”
“是刺客的事?”
抿了幾口水,總算緩解了喉嚨的乾澀。蘇時仰頭望過去,才發覺對方眼下確實帶了淡淡青影。
宋戎點點頭,將碗放在一旁:“我急著趕回來,邊境尚未徹底安定,大概是叫匈奴看出了新舊更替國中空虛,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早知道劇情發展,蘇時並不意外,將身體稍撐起些:“你要出征嗎?”
他原本都已做好了盤算,如果宋戎出征,他便也想個法子跟出去。若是那人也恰巧有隱居的念頭,便拐著他在戰場上假死脫身,兩人一身輕鬆,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等了半晌,宋戎眼中卻顯出些許難色。
蘇時微蹙了眉,稍一思索,心中驀地生出個念頭:“皇上不打算叫你去?”
迎上他的目光,宋戎輕輕點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皇上說,軍事乃是國本,不能老是靠著我一人支撐,這一次便叫新將領兵歷練,若是依然難以為繼,再叫我出手相助。”
蘇時不置可否,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
沉默許久,宋戎只得輕嘆口氣,繼續坦白:“皇上還說我常年征戰在外,身上難免有舊傷隱患,如今難得還朝,理當好生調養。然後便賜下了大批珍貴藥材,還要派幾個御醫過來,只是被我謝卻了……”
宋戎正當壯年,雖然常年征戰,卻畢竟是少年時便打熬出來的身子骨,若要論起來,還要比小皇帝更硬朗上不少。
這太醫藥材,賜得難免用意太過明顯。
一時心軟,究竟還是露了破綻。
兩人一起沉默下來,蘇時闔目半晌,才又輕聲道:“皇上還說什麼了?”
“皇上問我,在京中是否住得慣,是否嫌冬日寒冷,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說他下月初就會登基,到時大赦天下,有罪者皆可免除罪名,株連者盡無罪開釋。”
宋戎緩聲開口,語氣一寸寸沉下去,終於顯出些許嘆息。
“他還問我,是否已有退隱之意。他問逍遙王好不好,什麼都不必我管,只留在京城好不好,只要看著他,看著他登基,看著他做個明君,看著他把朝堂整肅成整肅成原本該有的樣子……”
他知道宋執瀾不是在問自己,所以他沒有回答。
身後事都已了結,真偽實妄都已落定,陸璃如果要走,沒有人能攔得住。
斂目靜默良久,蘇時啞然一笑,極輕嘆息:“你對他說,你只是出去走走,這些年你太累了,是該放下擔子歇一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