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便跟隨馬洪章向西進發,中午時分來到寧鄉縣城,用過午飯,再向西南走一百二十華里,於黃昏時來到黃材鎮。
黃材鎮位於山區之中,南面是湘江的支流偽江。山區的夜晚十分寧靜,也比較寒冷,金家人就住在馬洪章的雜貨鋪裡。
以後的日子,金家全家人成了章記雜貨鋪的夥計。馬洪章新近討的老婆叫董桂香,是湘鄉人,才剛剛二十歲。她是店裡的老闆娘,馬笑梅是店裡的大夥計,金蘭姐弟是小幫工,金英耀則不時跟隨馬洪章去辦貨。馬洪章就讓金家住在店裡,另外每月給三兩銀子的工錢。
從外表看,山區民風淳樸,水秀山青,雖屆金秋,到處仍是一片翠綠,清茶淡飯的日子過得頗寧靜,但實際上,這裡潛伏著可怕的危機——匪患。
湘西群山連綿,匪患由來已久。有些地方,竟致村民白天是農夫,夜裡是土匪。官兵撫不勝撫,剿不勝剿,更有些是兵匪一家,這匪患就更是延綿不絕了。黃材這地方雖不屬湘西,但連綿不斷的群山使它與湘西相連。半年前,這裡曾受過土匪的滋擾,鎮長黃木親率自發組織起來的村民把這小股土匪打走,其中兩個土匪被打死。這就給這可愛的山村小鎮留下了禍根。這一點金、馬兩家人沒有注意到;事情過去半年了,鎮中的村民本地人也漸漸把這件事忘了,曾一度加派巡邏的崗哨也撤了。誰也沒有料到,災禍會突然在半夜降臨。
這是金家來到黃材鎮約一個半月後的某個夜裡,星月無光,夜色非常濃重。山區的氣溫已經相當冷了,全家人捲縮在雜貨店的閣樓上,睡得正沉,金城突然被外面急驟的腳步聲和噪雜聲驚醒,同時聽到有人驚恐地大叫:“土匪來了!
趕快跑呀!“”土匪來洗劫村鎮啦!快走呀!“金城整個人跳起,大叫一聲:”爹孃!快起來!土匪來了!快上後山躲起來!“就在這時候,傳來了槍聲。
全家人立即驚醒。匆忙收拾了一下細軟,金英耀背起欣欣,馬笑梅拖著金蘭和金城便衝出雜貨鋪。雜貨鋪正位於通往後山的主道旁,當時路上正有大群村民驚叫著擁過,鎮邊傳來越加密集的槍聲。金家人衝進人群中才走了沒有幾步,金英耀與馬笑梅就被衝開了,兩人互相大叫著,但沒有用,人潮繼續向前擁,夜色甚黑,一眨眼功夫,他們就再沒有能夠看到對方。
金城是在就要上山前的一刻跟母親與姐姐走散的。母親肩上的包袱丟了——那裡放著全家僅有的三個銀元和最值錢的衣物,金城掙脫了母親拖著自己的手,跑回頭去撿,結果,人潮立即把他與母親衝開,他自己也幾乎被人潮衝倒。
他一抄起包袱就往回追,但終是遲了,已找不到母親與姐姐的蹤影。看看四周夜色沉沉,樹影人影一片,驚恐的呼叫聲與嚇人的槍聲混在一起。在這種恐怖的環境中,一個十四歲的小孩畢竟是有點慌了。他大叫了幾聲“娘!姐!”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男人慘叫一聲,中彈倒地,不覺嚇得一下呆住,幸好他隨即急中生智,一轉身躥上了旁邊的一棵大樹,把身體隱藏在濃密的樹葉中。
這時,能逃的村民已經逃了,能躲的也已躲起來。從鎮頭那邊衝過來的已不是鎮中的居民或村民,而是一個高舉手槍的土匪首領和幾十名手持長槍的土匪。只聽土匪頭在大叫:“衝上山去搜!見男人全部打死!誰搶到東西屬誰!年青的女人統統帶走!捉到一個賞十個大洋!”幾十個土匪齊聲應和:“衝呀!發財啦!”
槍聲混和著慘叫聲、呼叫聲在鎮中和山上回響,直響到將近黎明,群山才逐漸回覆死寂,鎮子中則傳來了女人的哀號聲和男人的吆喝聲,噪吵了一會,這些人聲漸遠,鎮公所所在的地方隨後冒出了濃煙,接著出現了沖天大火。
很明顯,土匪已押著那些被抓到的女人趁天亮前走了。
那些沒被打死也沒有受什麼傷的村民從各自躲藏的地方走出來或從山上走下來,一同衝進鎮中救火。
起火的是兩處地方,一是鎮公所,一是鎮長的家。鎮長全家人已被亂刀砍死,其大女兒赤身裸體,顯然是被先奸後殺。牆上有八個血字——顯然是醺死者的血寫上去的:“殺我胞弟現報此仇”。
鎮中幾乎沒有哪家不遭到洗劫,土匪沒把整個墟鎮燒掉,看來已是很有良心了。章記雜貨店被搶掠了大部分的布匹,而且被打砸得一塌糊塗,不過,馬洪章已看不到了,他和金英耀一樣,被土匪打死在山上。
鎮中倖免於難的村民埋葬了死難者,一部分人隨後向東逃亡。金城四處向人打聽母親、姐姐與欣欣的下落,村民們大都認為,既然死難者中沒有她們,那就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