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土匪捉去了,要不,便是掉到了山崖下,而那個地方是沒法下去找的。
金城抱著那個包袱——為了撿回它而失去了親人——嚎陶大哭,董桂香撫摸著他的頭髮,道:“金城弟弟,章記雜貨鋪我打算把它頂出去了,你既然已經沒有親人,就跟我回湘鄉吧。”
金城抹了眼淚,道:“多謝你,桂香姐。不過我要去找我媽媽、我姐姐和小欣欣。”
董桂香和眾村民都勸金城:“小鬼,崇山峻嶺,連綿幾千裡,你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你也救不了她們回來。土匪一槍就把你崩了!”
金城不聽。第二天黎明時他悄悄爬起床,也沒向董桂香告別——他怕她攔阻,便背起被席,挽著個小包袱,離開了章記雜貨鋪,走出黃材鎮,沿溈江逆流向西走去。他聽一些村民說,一百多名土匪便是分乘多隻竹筏沿溈江順流而下,偷襲黃材鎮的。
一個十四歲的小孩,便這樣開始了獨自沿途行乞、尋找親人的流浪生活。他走過了清塘鋪、梅城鎮、冷水江等地,真正地進入了湘西,進入了雪峰山——我國地勢第二級階梯的東緣。他每到一處都向人打聽:“有沒有聽過到有土匪從外面捉了些女人回來?”或者:“我的媽媽、姐姐和妹妹被土匪捉走了,請問大叔、大娘有沒有見過被人捉回來的女人?”
路上不少人可憐他,給他飯吃,有的還讓他住上一宿。但大多數人都勸他不要再找了:“孩子,回去吧。荒山連綿,土匪四處亂躥,是找不到的。就算被你碰上了,人家知道的也不會告訴你,第一不想土匪來報復,第二不想你白白去送死。”
但金城仍然繼續找下去。他不知道該往哪兒找,他聽人說,土匪出沒在叢山之中,於是,他就在山中找。很快,嚴冬降臨,湘西山中大雪紛飛,天地間混合成灰濛一體。在當年這莽莽林海中,荒山野嶺裡,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有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揹著他的被子、挽著他的包袱,在蹀躞而行——他似乎成了當時當地的唯一生命。
在叢山中渡過了漫長的冬季。金城的幸運與不幸是連在一起的:他幸運,因為他竟沒有碰上土匪,也沒有因飢寒而死;他不幸,也是由於他沒有碰上土匪,因此也就找不到他的親人。不過,這次孤獨的流浪培養了他堅強的意志、刻苦耐勞的精神,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筆很大的“財富”。
到第二年的開春,金城終於失望了。他明白,繼續這樣找下去只是徒然。他離開了山區,向東走;但他沒有向人打聽去黃材鎮的路,而是走過了桃林、湘鄉、湘潭,去了位於長沙以南一百多里的株州。
從離開家鄉時的兩家人到現在只剩下孤獨的自己,這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為沉重的打擊,何況對於一個為找親人而在叢山中度過了嚴寒冬季,虛齡又只有十六歲的孩子!
金城哭了。
他已是臉黃肌瘦,嚴重營養不良,個頭又不高,加上株州是一個比長沙更小的城鎮,城中卻同樣是隨處可見逃荒來的人,這更使他沒法找到工做。為了生存,他開始偷竊——不偷窮人的,偷商店和有錢人家。
他一連幾次得手,偷技也越來越高。但上得山多終遇虎,有一次他在一間餅家偷麵包,就在離開門口時被發現了,幾個店員揪住他,痛打了一頓——他已餓到手腳發軟,又是以一對三,形意拳學得再好也沒有用,幸而他懂得保護自己,沒有因此而留下內傷。
他被人扔到街頭。
他扒在地上,瞪著一雙怨毒的眼睛,看著一雙雙腳在自己的面前走過。當時的那種感覺,是隻有一個遭受了極大侮辱而又走投無路的人才會有的。
他決定離開株州,離開這個使他失去親人,受到凌辱的傷心地。他聽人說,廣東省城是個富庶的地方,於是他又背起破爛的被席行裝,向南走——當年粵漢鐵路(廣州至武漢)才剛剛興建,金城想扒火車也沒得扒。
過株州、衡陽、耒陽、郴州,進入連綿的五嶺;在舉目遠望,似乎是了無盡頭的群山中走了足足三天,終於進入粵境的坪石。再走過韶關、英德、花縣等地,在1908年的初夏,金城來到了廣東省城——廣州,當時,他還未足十六歲。
當年他是災民中的一員,而在今天,省城中的好幾份報紙都在讚揚他“慷慨解囊,義賑災民”。世事就是這樣的變幻莫測,當年誰會看得到這個身無分文、面有菜色的“外省仔”以後會成為省城名頭響噹噹的堂主、航運公司的董事長、有錢去救苦濟世的“大善士”?金城在心中笑了一下,從對往年苦難歲月的追憶中回過神來,隨後心中又緊了一緊——事